远处火势不断蔓延,法生放眼四望,长柳邑已陷入火海。夜空中满是浓烟,跳动的火苗掩盖了天上的繁星。他皱眉道:“呼延老三怎么这么大架势?”人们看到一棵棵树木被火焰吞噬,火舌在枝叶间穿梭,大泽平林披上件件飘动的火红长袍,与夜色形成鲜明对比。
一队甲骑穿过燃烧中的林木,朝汤渚坞而来。他们在大火中越过树林、沼泽而来,河流都阻挡不了他们的奔驰。他们驰上了堤岸,谁都不脱掉湿衣甲,连披着的狗皮衣和熊皮衣都不脱,由它在火光下蒸塍,直到全身冒着热气,像烧草杆的人一样,这才稍微休息一下,然后又急急向汤渚坞赶来。不一会,他们到了悬门。
火光照亮了金属甲叶,将他们的俱装甲骑染成橘红。其中一人高举长槊,宝相结后有旗帜飘动。人们觉得旗帜是红色的,但夜里实在分辨不清,四处火光冲天,任何东西看起来不是红就是黑或是橙。
这些甲骑们的肩上都披着狼皮、虎皮和熊皮;有些骑土在头上铁胄上挂着野兽牙齿,有的挂着鹿角,有的则挂着毛茸茸的兽耳,因此要不是树林似的长槊高高伸出于他们的头顶之上,熏黑了的甲上背有弓和箭,那么从雾中看去,他们简直就是一群从野林深处走出来的披甲野兽,被暏血的欲9望或饥饿所驱使,从着火的林中被赶出来,来到人世搜寻着猎物。
这些虎纹俱装骑看看有些可怕,而且有些怪诞不经,仿佛就是那降临人世的魔神;按照六夷部落的说法,诸天阿修罗降世时,会幻化成半人半兽甚至石头和树的形态。
“是我们的甲骑!”人们一片欢呼
“报。”众骑在门外勒住缰绳,让开路来,一骑奔了出来,焚烧的火光在他战马的铠甲上阴暗地闪烁。这人生得胖壮,盾牌上有个白天鹅图案,精钢甲叶上则有华丽的云纹花饰。他的面甲打开,里面是张满是汗的脸孔。
最好是好消息
“报!”一名身披虎纹六犀铠的骑士朗声道,他的声音高而疲倦,“以呼延酉大之名,报知大行主我部重骑己驱散仇池步槊与拓羯甲骑!”
“嘿,呼延老三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啊?”屈支若周哈哈大笑着吼回去,“他一出手就赶跑了?”他立刻被罗侯一巴掌打得闭嘴。
陈谷子也爬上悬门旁的雉堞。“赶跑了,”他叫道,“这还没打就都跑光啦!”
“那些仇池步槊和拓羯甲骑一见我们的虎纹俱装就大叫,慕容甲骑,慕容甲骑!那些人不肯为叱呂部拼死力,刚一腾击就溃散了。”报信的骑士说,“呼延酉大问大行主喜不喜欢这些火!”
“我很喜欢这些火!!”法生吼回去,“告诉呼延老三,要他把这些步骑赶到虎槛之外再回来!”他高举火把,让对方看清自己的模样。“得令!”手握旗槊的人带着那队俱装骑驱马而去。在长柳邑大火的照映下,法生清楚地看出了他的徵记:阿楼那花饰迎风绽放
他回到烧毁的帐幕里,到处是灰,又热又拥挤。他叫人带来叱吕大引。大引仍身披皮革上缝有钢铁鳞片的裲裆甲。用裂开的指甲抓挠手腕上的绳索。铁色的胡子遮盖了他受伤的脸颊和下巴,一缕缕肮脏的头发垂在他的眼睛上。“仇池步槊和拓羯甲骑,也被你打跑了”他说,当他看到法生,嘲弄地给他鞠了一躬,咧嘴而笑,露出一口沾染血泥的白牙。“可惜了,我是有眼无珠啊!”
法生叫金雀拿来酒水。当杯子满上后盟主喝下,舒适的吐了口气说,“你要什么?盟主之位还是六县部众?”
法生说,“郡中帐落和盟主之位都是大盟主的。”
“我已经听够了鸟话了。”盟主把杯子放在一边。“事已至此,你可以统领本邑各宗了。聪明人都会投你门户。甚至赵豪也不能反对。就用这换我带部众撤回的猎阊坞吧。別做傻事,还不太晚,法生。跪下一只膝盖,把环刀放在我的脚边宣誓,作为各坞壁统主站起来,行主。”
他想让我不杀他?“这不是我要的。”
叱吕大引一脸嫌恶。“你不要固执,人得识抬举。赵豪比你识抬举。可惜你先得手了。”
“赵宗主很好。”赵豪至少比沮渠伏都或张柏更好,法生告诉自己,这想法只给了他一点安慰。“他从阿六郭手里救过我,又把丢给了你们。”
“在你打掉他的部曲以后。他儿子兄弟在你手里。他别无他法。”
“他儿子联络其他各宗攻打我。”
“他手下各宗与我有盟誓。”
法生清楚地意识到他的打算可能行不通。叱吕大引下败之后不拿下他或死于他刀下决不会罢休。法生却不能让自己的部曲卷入与一个郡的战争,但他还要努力。
心中一个声音说,叱吕大引为他征服的宗伍和那些劫掳的财货而来,再好听的借口也是为了奴隶和掠夺。“盟主,我给你渠上劫获。你给我部众,我会很乐意送盟主回猎阊坞。”
“我给你卢阶,陈谷子。满意了吧。”
“我要各宗全部部众。”
“名宗宗主让我信你是游侠儿了。是真的吗?”
“对你来说他们只是些荒伧。在我手下能更好地为盟主效力。我求大盟主把他们给我,我会给你在渠上劫掠的财货……还有粮草。”
叱吕大引按摩后颈。“你像个风客似的会讨价还价,法生大行主。你阿爷干了渠上的女人生下的你?财货有多少缗?”
“三万。也许四万缗。”
“四万缗?都是些什么?”
“毛皮、五文靴、衣裙什么的。还有土产,蜜蜡,翠羽,玉石,香料,栗米。”
“这最好不是哄我的把戏。五六百部众换四万缗?好,我应承你。我不是不知变通的人。如果我放你们离开,你不会与我为敌?”
我不会傻到与一个郡为敌。“如您所愿,盟主。”
“我要叫你盟誓吗?”
“听盟主吩咐。”这是个玩笑?对于叱吕大引,这很难说。
“好,成了。那,你们这些人去哪儿?”
“我会走的远远的。”法生在心中的地图上找到他要去的地方,那一片禁地,沂水西岸,蒙水东岸,沂水和蒙水在那里交汇,形成了一片广袤的河套地带。
“多远?”叱吕大引表示怀疑。“会看到我盟下的坞堡。渠水,城镇和里邑?”
“看不到。”那片地里。两水环绕。群山绵延起伏的,夹峙形成天然屏障,中部逶迤的丘陵,是一片禁地。由荒伧的流民首领统治。这些蛮荒的勇士手持巨大的双手剑战斗,同时善于用弩。必须得说,这是一些好争斗的人。当他们不相互砍杀时,他们就追逐兽群,在两条河水的河湾打渔,骑着和他们一样耐劳的坐骑。
“你往后会应我的征召?”
“如果盟主传来号令。”
“这样说来,我要乞求本应服从我的苻伍?”
“我说的是号令,不是别的。”法生看了看。“盟主无需要亲自前来,派遣使者来就好。我会召待使者吃豆饭,喝我们的面汤,如果你传来号令让我们为你战斗,我们就来,盟主。”
“你说有多少缗?”
“四万缗,毛皮、五文靴、衣裙、土产,蜜蜡,翠羽,玉石,香料什么的……其余的随后奉上。”
“随后?”
“三日后。。”
“三日?”叱吕大引盟主眯起了眼睛。“都说兵贵神速,你让我在猎阊坞上浪费三日?”
“当那位淮阴侯征战齐魏时,沛公便用人不疑,才成就大业。”
“我也知道那故事,书里写得多了。李左车助他以先虚后实之计平定燕齐,可惜韩信不听他的献策。不然天下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叱吕大引用手指敲击着地图。“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折在你手中也是天意。”
“这几日,我会大摆宴席招待盟主部曲。”
“为了四万缗,我想我可以忍受这些时日,”盟主说,尽管他的语气里愤愤不平的味道十足。
法生望向他的盟主。“盟主,我提醒一声。三日,望盟主守信。我的步骑不会容忍叱吕心腹部三番两次来袭。”
这似乎逗大引发笑。“不要害怕,法生小郎,我不会打扰你的宗伍和奴隶。我呆在这里与你甲骑在一起。”
这是法生不希望的事,但在他反对之前,盟主说,“如果不要我在这,你认为我该去哪儿 ?”
法生扫了一眼他,随手在桌案上描花地图。“虎槛堡。”他用一只手指轻敲。如果叱吕大引还要攻打他的部众,那么法生就必须让他走远点。那里位处一片茂密的森林之旁,再说,一座山寨,总容易出其不意地悄悄爬上去。而且只是一座木制的坞堡,靠土堤和一道木栅栏防御。诚然,穿越野林行军会比较缓慢,但是在那里,你的军队可以悄无声息地移动,几乎突然出现在虎槛堡的大门前。”
叱吕大引揉搓他的下巴。“当年薜坎儿反我的时候,我在那里打败了他的重甲,在山林他们瞎巴是最凶猛的披甲刀盾。我在虎槛堡,打他个措手不及......好。我等你三日,你不要又象薜坎儿那样失信于我。”
我有部曲,法生想,要办法喂饱哪怕是一半的人,而且要带他们休养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