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战中,游侠儿一见叱利模徒阵亡,更加丧胆,纷纷逃命。八部预备在士台坊坊墙背后的五百重甲步槊,突然推倒土墙冲出,具装骑们呐喊着也从土墙的倾圮处冲进溃散的游侠儿阵列中。一部分不披甲游骑迂回追上逃跑不及的游侠儿一一杀死,一部分配合阿楼那部占住了游侠儿退路上的要冲,不放一匹甲骑和一个步槊逃去。一时间,号角声连延回荡。
而西边的杀声已经停止,来自鹤拉唐古的女武士和鸟猢狲的部众已经崩溃,他们害怕虎纹具装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相互践踏,个个丢了甲丈撒腿狂奔。有的被杀死在城头上,有的被杀死在街巷中。鸟猢狲不知下落,有人说他死于乱军之中,有人说他趁着混乱逃出城了。鹤拉唐古的女武士从土坊台前退下来,身边只有二十多人,一面巷战,一面向南市逃跑,想凭借市坊的墙桓再抵抗一阵。未到南市,她的身边只剩几个人了。她的战马突然中箭,将女武士跌落地上。她已经受了几处伤,满身带血,既不投降,也无意自尽,仍然步行往南市走去。离坊门尚有一箭之地,忽然从街道两头来了呼延东的游骑。她知道无路可逃,便用嘶哑的声音喘着气说:“唵,因那罗耶 娑婆呵(因陀罗啊证明我的誓愿 )。”她大声念着祷言走向敌人。“我是能毁坏敌人头脑的弓。如同金刚的箭,我是能缚住敌人的绳套。”乌路弧驱马掠过了她的身边。她正要用无力的右手举起刀来抵抗,却被这个严酷的武士一槊刺中心窝,登时倒下,呻吟一声,在血泊中死了。
四下里的零星抵抗已经停止,但杀戮仍在继续……
坊曲内尚有火光,有些房子还在燃烧。门楼已被甲士们推塌,砖石碎瓦落了一地。街上到处都有死尸,还有许多重伤未死的人,正在发出呻吟。鲜血流在地上,凝结成冰。还有的死尸靠在墙上,墙上也沾满血迹。这景象使的二十四郎怵目惊心。尽管他从小经历战阵了,但像这样他亲手造就的杀戮,他还是第一次亲自目睹,这是自已决定造成的惨重后果?他感到十分难过,但是他望望身边的人,发现大家脸上都充满泠漠的麻木,没有一个人同他一样。
他们马踏血迹,向步辇走去。辇前有许多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二十四郎勒马轿前,一看抬辇的人们或死或散,大声说道:“请月质大家和姆姆不要惊慌。前边路上游侠儿还有很多,万不可前行,我特来护持你们!”
老傅姆已经下了步辇,站在月质真相步辇前,挡着说:“你们杀了我,你们杀了我,不要伤着我家九娘!”
马上的二十四郎说:“请姆姆放心,我是日前送秘信与大家的人,我已杀散游侠儿,前来相告,既不伤害月质大家,也不伤害姆姆。”
突然,女子慵懒的声音打破了空气中的岑寂。“好个可薄真,多谢二十四郎及早告知了我们这些恶人的行径。”下来的女子高傲而沉着。论年纪她只有十六七岁,这是八部之主?看上去性格极为刚强,毕竟这些年来也经历了一些兵荒战乱,与深闺养成的普通女子大不同。
她竭力保持镇静,带着高贵神态走出步辇,说:“你们既然是前来相助的朋友,为何擐甲杖槊相逼于辇前?”
二十四郎下马,他的视线从蓝白色间色裙的裙边梭巡至一双含笑的绿酃酒一样颜色的眼睛。月质家的疯家主是一位个子高姚、身材完美匀称的女郎?她雪白的肌肤在火光下晃动着点琥珀色的黯影,赭色的长发。依照传统的标准,她不会被归类为美女脸部线条过于刚硬,鼻子也太高。这与传说中的有些不同,然而,她的穿着华丽、得体几至无可挑剔,过人的魅力让美貌不再重要。
她微笑的方式让二十四郎不由自主的放松下来。很快他会发现自己不是唯一有这种反应的人,每个男人见到这令人愉快的女子都会放松下来。只要看到她,他们就知道她不会在意粗陋的言语或举止,喜欢聪明的笑话,个性坦率而从不看轻他人。男人都喜欢这女人,因为她总是让人喜欢。
她朝二十四郎心照不宣地笑着,行礼的动作刚好展现令人赞赏的身材。在二十四郎简单的点头示意后,她的微笑再度浮出。“好郎君真令人欢喜。让我来商议商议最能使郎君满意的谢礼。”她上前想要轾拍他的手臂。二十四郎微微震了一下,忍住下意识搂住那动人腰身的反射举动。
月质家的疯家主很难不注意到他的僵硬。她不着痕迹地放开他的手臂,若无其事地继续他们的谈话。步辇旁的几位随侍的奴婢待女以羞涩的眼神望向二十四郎。“好郎君,真仗义的大英雄,我想用这些小东西报答足下,”月质家的疯家主温和的声音在他耳畔吹拂。“你中意那一个吗?”
二十四郎摇头。他的外表一向是潇洒而傲慢的,像个自信且喜欢恶作剧的混蛋,总是如此的圆滑与戏谑。可是面对这奇怪的情况,他竟说不出片语只字。
“也许我该给你提点提点?那位身穿绿衫儿的黑发女郎,她叫阿柔,活泼、迷人而且头脑灵活。站在她身边,金发的那位……是鹘儿,较为文静温顺,最会赢得主人的喜爱。而那位是阿昔——站在辇旁的小东西,对于一些古怪的技巧颇有经验……”看见二十四郎僵硬的下颚,月质家的疯家主停下来。“你喜欢那个?”她轻声建议。“我都可以让她们服待你。”
二十四郎知道自己的喜好才怪。他看着她们每一个,黑发的、金发的,纤细的、丰满的,环肥燕瘦与各种你所能想像的变化,这么多的选择让他昏了头。不对!他是另有图谋才来的,怎么变作是为了与当中的某一人上床?冷汗冒上他的额际。
他的目光回到月质家的疯家主身上。她的双眼是一种清澈、温暖的棕色,深黑的眉毛比发色略深一些层次。她高挑的身躯像是发出邀请的乐园,嘴唇丰满而柔软,但其实是她的笑意让他下定了主意。这些琥珀色的影子在她脸上欢快地散开着,让他想微笑。
“月质大家是这里唯一值得我拼死的。”二十四郎听到自己开了口。
月质家的疯家主映着火光的眼睫一颤立刻向下,掩盖住她的思绪,不过二十四郎猜想是他的回答使她惊讶。她的嘴角微笑地扬了起来。“我的可薄真,让我帮你——”
“我就要大家。”他坚持。
当月质家的疯家主见到他眼中明显的诚实,一抹粉红在她的两颊扩散。“老天爷,”她说着突然笑起来。“好一个能让小姑子脸红的郎君,我还以为我已经忘记如何脸红了。”
二十四郎并未回以微笑。“为了大家我情愿付出任何代价。”
月质家的疯家主惊讶地摇摇头,仍然保持微笑,她专注地看着他装甲的前胸,像努力要为重要的事情做出决定。“我是说。”月质真相娇声一笑,似乎胸有成竹说:“我是当今八部之主,千金之体,决不落入贼寇之手!”说罢突然拔出短刀,猛地一把攫住二十四郎头发,使劲将头往后一拉,露出他的喉咙。“选个好姑子,速速带你的手下退走,日后还有重报!别让我给郎君放血。”那是把好铁打造的十分锋利的波纹匕首。
“好不好,你点个头,我就把这吓人的东西放下来。”一想到割破喉头的血淋淋的情形,她那双漂亮的眼睛便兴奋地睁得老大。
“我不是恶人,月质九娘好不讲理。”他喘息着说。二十四郎感觉出刀刀冰冷地亲吻着他下巴。
二十四郎明白了她的笑意,也在心中盘算。此时有人牵来了两匹马,鞍镫俱全。二十四郎向扈从使个眼色,立刻旁边一个二十四郎的扈从眼疾手快,一把将短刀夺去。
二十四郎从扈从手上接过短刀,将刀子插入腰带上,摸着喉头扮了个泫然欲泣的苦脸,“月质大家,怎么把我视为这等污浊之徒啊?”他的手下一片晎笑。众奴婢只是怯怯立着,你看我,我看你,无人敢言动。二十四郎望着月质家的疯家主恼怒无奈的模样,他不禁哈哈大笑不止。
他向女郎说道:“此刻是万不得已之时,战场之上,只能如此行事,多请月质大家见谅。抬辇的人尚未找到,速请月质大家骑上头口!”
月质真相不愿上马,可是二十四郎不容分说,自己先跳上马沓,然后弯腰用手抓住月质真相的两只肩膀,也不用别人帮忙,只轻轻一提,好像并不用力,就把月质真相提上马来,放在自己怀中,紧紧搂住。老傅姆看见月质真相已被放到马鞍上,自己也赶快上了另一匹马追来。
二十四郎驱马前行,他的手慢慢伸过去,小心翼翼地拿起女郎的手,指尖在她手掌中谨慎、亲匿的抚触。娇小的她其实有一双修长的手,但他的却更大,比起她纤长的手指粗大了两倍。他爱抚着她手指内侧微微湿润的纹路。“你带大家去安静点的地方歇息。”他说。
女郎扬起视线,似乎在他看遍世事的脸上看到一些使她迷惑的特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