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启明正在专注地抄写着经文，房门“吱”地一声轻轻的响，东方滢提着一只柳条花篮，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小师叔，经文可抄好了？”东方滢把花篮放在欧阳启明的桌边，一面问着，一面就扭着头看了一眼，又笑着说，“小师叔果真耐得住性子，这么一厚罗子的经书，一笔一划，还是那样的工整。换作是我，早鬼画符了。”
“有什么事儿吗？提个花篮跑我这儿干什么？”欧阳启明并没有抬头看东方滢，只这样问着，就撂下了手中的狼毫。
“小师叔没日没夜的，就只知道抄写这些经文，再这么着，头发都白了呢。我呀，今天是特意地做了一只烤鸡，来孝敬小师叔的。”东方滢轻轻地笑着说，眼睛还是没有离开欧阳启明抄写的经文。
欧阳启明有些不悦地说：“干什么又做这个给我？再让别人发现了，又该嚼舌根子了。”
“嚼舌根子？嚼不去你一只胳膊，也嚼不去你一条腿的，怕什么？”东方滢不以为然地说着，见欧阳启明仍旧是一脸的不情愿的样儿，又撅起了嘴，接着说到，“随便别人怎么说好了，我只做我愿意做的事情。”
“且不论别人会怎么说，就是师父看见了，也会不高兴的。”欧阳启明说着，赌着气似的，把脸就扭向了一边，冷冷地说，“你还是把它拿回去吧。”
“哼！人家好心好意地弄了一早晨，做给你的，你却又让人家拿回去！我不拿！你果真不愿意吃的话，喂猫喂狗都可以！实在不行，干脆，扔掉就好了！”东方滢气呼呼地说完，转身就走。
“唉，扔掉可惜了。”欧阳启明赶紧扭过脸来，叫住了东方滢。
“怎么？你还真打算给扔掉啊？”东方滢回过身来，一副蛮不讲理的架势，问欧阳启明。
欧阳启明无可奈何地说：“我也说了，扔掉可惜了。可你又说什么喂猫喂狗的，我听着也别扭。”
东方滢听了，怒气消尽，笑意又生，得意洋洋地走了回来，把头一歪，说：“那，你就把它扔到你的肚子里好了。”
“这样……”欧阳启明又想了想，折中地说，“你也知道，我是不怎么喜欢吃荤的，我就吃一口好了，剩下的，你还是拿回去吧。”
“好啊。”东方滢痛痛快快地答应着，掀开花篮的盖子，两只手在花篮里转着圈儿地用力一拧，竟拧下了一只还带着小半个胸脯的大腿下来，直接递到欧阳启明的面前，说，“你就一口把它都给吃了。”
欧阳启明看着东方滢手里面油汪汪的鸡腿，眼睛都快瞪圆了。
东方滢却一脸认真地看着欧阳启明，又把鸡腿往欧阳启明的唇边递了递。
欧阳启明把脸往后躲开，又看了看东方滢，忽然就说到：“东方滢，我们都大了。”
“大了？”东方滢先是一愣，接着，“哼”了一声，说，“你瞧你，一根胡须都没留出来呢，就说自己是大人了？”
“真的，”欧阳启明又郑重其事地说，“我们不能再像过去那样，随意地闹了。”
“过去？”东方滢的眼圈，“唰”地就红了一片，朱唇颤抖，半天才又说，“过去，谁又和你闹了？”
欧阳启明看着东方滢的眼睛，一时又不知道如何是好，支支吾吾的，话不成句。
“好了，就凭你这笨嘴笨舌的，还敢说自己是大人了？就是，也是一个没用的！”东方滢的眼泪，伴着这几声呵斥，说来就来，哭着说完，也再不理会欧阳启明的反应，把手里面的鸡腿使劲儿地又往花篮里一扔，提着花篮，扭过身，小跑着就出了欧阳启明的房门。
欧阳启明看着东方滢远去的背影，又想着东方滢说自己没用的话，多少心事，就都涌上了心头。
东方滢一面低头哭着，一面小跑着，冒冒失失的，就和对面走过来的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滢儿！”一个严厉的声音，出自东方子玄之口。
东方滢见自己撞到了东方子玄，往道边退了两步身子，垂着头，只低低地叫了一声“爷爷”。
东方子玄冷冷地答应了一声，转而又问：“什么事儿，这样慌慌张张的？哪里，又像一个女孩子？”
东方滢仍旧耷拉着脑袋听着，无言以对。
东方子玄见东方滢只是不吭声，压了压火气，又指着东方滢手里面提着的花篮，问:“这篮子里面，装着的又是什么？”
东方滢缩手缩脚地把花篮藏到了身后，仍旧不出一声。
“怎么就养成了你这样的脾气?淘起来，无法无天，蔫起来，就一句话都问不出来了！”东方子玄忍无可忍，这样训斥着，无可奈何地摇头之间，冷不防，却发现欧阳启明房间的门半开着，再观东方滢的神色，两道眉毛，就往一起皱着。
东方滢觉察出了东方子玄的不快，索性，也就有些不服软地，把头扭向了一边。
东方子玄严厉地注视了东方滢一会儿，终于，又摇着头，叹息地说到：“你什么时候，可以学一学你姐姐，懂一些事儿呢？”
东方滢听东方子玄如此一说，更加地不服起气来，把头又使劲儿地扭了扭，眼泪就流淌下来。
“好了好了，我的话，你是越来越听不进去了。爷爷的想法，可能也已经不合时宜，只希望，你有一天，会明白当爷爷的这一片心。”东方子玄这样说完，见东方滢仍旧不做丝毫的反应，又叹着气，低声地说，“做你的事情去吧。”
“嗯。”东方滢这才轻声地答应了，从东方子玄的身边绕过，匆匆地，就离开了。
“嗨，只当她小，只因为自小就没有爹妈疼她，太纵了她的性子。连玄宗的弟子，再有各处使唤的人，也就只有她姐姐还是一个女孩子。和几个师叔，年龄也相仿，在一起说说话甚至玩闹一些，那几年，也就大小不见，那么过去了，可，都是这样的年纪了，还只是不懂得个忌讳，时间久了，又怎么保得了不出什么事情呢？”东方子玄这样想着，又唉声叹气了一会儿，径直，却走进了欧阳启明的房间。
欧阳启明还想着自己的心事，见东方子玄忽然一脸严肃地走了进来，赶忙，站起身，向东方子玄行了一个礼。
东方子玄仔细地观察了一下欧阳启明的脸色，而后，又冲着欧阳启明点了一下头，严厉地问到：“经文抄写得怎么样了？”
欧阳启明垂首答到：“启明日夜不敢耽搁，已经抄了将近一半了。”
东方子玄又点了点头，缓步来的欧阳启明的书案前，还未看一眼欧阳启明的经文，一股烤肉的味道，隐隐约约地就飘进了肺腑。
东方滢花篮里所盛之物，以及东方滢的不快，东方子玄也就猜着了八九。
欧阳启明只看着自己的脚尖儿，往后退了两步，给东方子玄让出了自己的椅子。
东方子玄又看了看欧阳启明，才慢慢地坐到了欧阳启明的椅子上。
“嗯，”东方子玄看了欧阳启明抄写的经文，点着头说，“还算工整。”
欧阳启明低声地回答：“师父夸奖启明了。”
东方子玄轻轻地一笑，又问：“你抄完了这些，可有什么感想吗？”
欧阳启明想了想，老老实实地回答：“启明只觉得精神清爽了许多，至于感想，实在还没有。”
“哦？”东方子玄转回身，抬头看着站立一旁的欧阳启明，目光中非但没用责备，反而带着几分的肯定。
“师父不责备启明吗？”欧阳启明小心翼翼地问。
东方子玄却没有说什么，只是，缓缓地，又冲着欧阳启明点了点头。
“师父，”欧阳启明忽然又问到，“启明听说，程师兄带着些人已经去找韩师兄几天了，不知道，可有消息吗？”
东方子玄摇了摇头，接着又说：“我算了一下，笑天的命中，也该有这一劫。”
欧阳启明听了，又赶紧问到:“这一劫，可过得去吗？”
东方子玄点着头说:“有惊无险。你不用替他担什么心，只安心地抄你的经文就好了。”
“只是，”欧阳启明犹豫了犹豫，又说，“启明到底放心不下韩师兄。不知道师父可不可以给启明几天的假，启明也想出去打探打探韩师兄的下落。”
东方子玄的眼睛里不免流露出了几分的不悦，厉声说到：“师父都说了，他不会有事儿，你还担心什么？”
欧阳启明“扑通”的一声，跪倒在东方子玄的面前，仍旧垂首说到：“毕竟，是启明害得韩师兄被坏人抓去。启明只这样在这里抄写经文，韩师兄虽说有惊无险，也一定受着折磨，启明的心中实在是……”
没等欧阳启明说完，东方子玄已经“啪”地拍响书案，腾地站起身来，怒斥着：“抄写经文是对你违背宗规的责罚！你一半还没有抄出来，就和为师的讲出这一番话来，为师的且问你，你比你的程师兄如何？”
“启明自知愚钝，但，启明也有一双脚，也有一张口，打探打探韩师兄的消息，还胜任得了。”欧阳启明说着，竟有些亢奋起来。
东方子玄却不客气地说:“只怕是，你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为师的还要再派些人手去打探你的消息！堂堂的一个玄宗，成了什么？”
欧阳启明的话音仍旧激昂:“是启明不好，是启明连累了玄宗！启明只求师父，让启明去探听韩师兄的下落。启明但有什么闪失，师父只当没有启明这个徒弟！”
“放肆！这么混账的话，竟然也能出自你的口中！两百卷经文，差一个字，也休想出了你的这一道门槛儿！”东方子玄说着，腾地站起身来，袖子一甩，一脸的怒气，就往外走。
欧阳启明跪爬了几步，还要再说什么，东方子玄已经出得门去。
“都怪我平日里对他们一个个都过于纵容。就没有一个成得了气候的！”东方子玄一面走，一面气，直走出了百十余步，心情还缓和不下来。
“师父，”玄宗第三十六弟子冉再兴行至东方子玄身边，施礼报说，“有一个自称袁婆儿的人求见。”
“袁萍？十几年不见，她又来此做什么？”东方子玄心里面纳了一个闷，命冉再兴，“带她去客厅等我，我换身衣服，就来。”
“客厅？”冉再兴以为自己听差了，不禁就问。
“客厅。”东方子玄郑重其事地又重复了一遍。
冉再兴答应了一声，退身去了。
玄宗的会客厅，足可容纳四五百人一同就坐，非正式的礼节，向来不用。
今天，只因为袁萍一个妇道人家，其它的地方，多有不便，所以，招待于此。
能得到玄宗如此的待见，倒也使袁萍，也觉得受宠若惊。
东方子玄换好了一身会客的衣衫，由东方婉陪着，来到会客厅的时候，袁萍还只是如数家珍似的，对会客厅里的摆设，不眨眼儿地看着，不住嘴儿地赞着。
东方子玄冲着袁萍的后背，无奈地摇了摇头，高声说到:“袁婆子，多年不见，可好啊？”
袁萍被东方子玄的喊声吓了一跳，晃晃乱乱地回过身的时候，已经又堆出了一脸的笑容，对东方子玄恭维到:“到底是神仙人物，总不见老。”
“袁婆子说笑了，谁又称得起这神仙人物呢？”东方子玄笑说着，又让袁萍坐，又叫东方婉给倒茶。
袁萍的视线一直跟了东方婉一会儿，才又笑嘻嘻地和侧面坐着的东方子玄问到:“这是大的呢，还是小的？”
东方子玄笑了笑，说:“大孙女。”
“就是了。”袁萍说着，“呵呵”地又乐了起来。
东方子玄觉得袁萍的话蹊跷，不由得又问:“怎么就是了？”
袁萍又笑了一会儿，有些神神兮兮地就说:“老神仙可能还不知道吧，我袁婆儿，老了老了，倒疯了起来，这些年，学着，做起了好事来了。”
听袁萍这样一说，东方子玄心中自然就明白了大半，就叫东方婉把自己去年亲制的茶叶拿来，将东方婉先支了出去。
袁萍一直看着东方婉走出去的背身，直待东方婉出了门，赞不绝口地，就在东方子玄面前，夸奖起东方婉的容貌品行来。
“袁婆子，”东方子玄把头又摇了摇，直接说到，“我这孙女儿一会儿可就回转来了，有什么话，还请直说不妨。”
袁萍点了点头，“呵呵”地说到:“又有什么逃得过老神仙的法眼？正所谓一家闺女百家求。只不知道，我袁婆儿可来得晚了没有？若是晚了，白喝你一杯茶水，我也就告辞了。”
东方子玄微微地一笑:“只是不知道袁婆子是为着哪一家的公子来的呢？”
袁萍有几分得意地说到:“上官竞雄家的大公子，可辱没了老神仙呢？”
东方子玄连说了两声“哪里”，又接着问到:“不知上官元帅的大公子年纪多少呢？”
“我这都带着呢！”袁萍合不拢嘴地笑说着，从袖口里就取出了一张纸单，递到东方子玄的手里。
东方子玄展开纸单，掐手又默默地算计了算计，合了纸单，笑着问袁萍:“也不知道，袁婆子做成了这一桩婚事，能得上官元帅多少的谢礼呢？”
袁萍听东方子玄如此一说，只当事情成了，“呵呵”地笑着，又说:“什么谢礼？不过做成个好事儿，积点儿功德吧。”
“哈哈哈，”东方子玄又笑了几声，摇着头说，“只可惜了，上官元帅的公子的，与我大孙女的不合。”
“怎么？不合？”袁萍顿时吃了苦瓜一样，脸色骤变。
“不合。”东方子玄点着头说着，把手中的纸单重新叠好。
袁萍沉着脸，沮丧地说:“那，就是神仙，也没有办法了。”
东方子玄看着袁萍翻来覆去的脸色，忽然又放声大笑了起来，嘴里还说着:“袁婆子呀！袁婆子！”
“何苦，又拿我这老太婆来取笑呢？”袁萍说着，脸色更觉得难看。
东方子玄的笑声渐渐地止住之后，忽然又说:“大孙女不合，小孙女却合。”
“小孙女？”袁萍一脸惊喜地才说着，又立时阴沉了面孔，瞪了一眼东方子玄，“哼”了一声，“谁不知道你那两个孙女同胞落地？何苦，又哄我？”
东方子玄却摇着头说:“虽然同胞，一前一后，却刚好就差出了时辰。”
“当真？”袁萍说着，眼睛又亮了起来。
东方子玄只是笑着，笑得袁萍也跟着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