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若安没有开口,用娴熟的手法替他清理了手臂上暗器的伤口,耽搁了这么久,半条手臂都已经青紫发肿,针眼般的伤口淤积了许多血块,单单是清理就花费了很大的功夫。
宇文彻难得有这么漫长而安静的时间好好看看楚若安,她比从前老了些,不是面容肌肤,而是眉宇间的那份淡然清浅比之当年更加成熟内敛,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真得已经不再属于他,就连他这么静静凝望的时刻都像是从老天爷那里借来的。
“十四怎么样了?”他淡淡开口,略微沙哑的声音为他的倦容更添几分沧桑。
楚若安没有抬头,她抬手捋了捋鬓边散落的碎发,动作细腻而温柔:“已经熬过了最危险的时刻,师兄说你能用内力帮他续命是其一,再者他求生的意志很坚强,不过伤势实在太严重,至于他什么时候才能醒来还是个未知数。”
言下之意,十四有可能终其一生都要在床榻上渡过。
不等宇文彻开口,楚若安便略带责备道:“周洛安一向算计无遗,那么危险的地方你竟然只带十四一个人去,究竟有多么大的事情会比生命还要重要?”
“宇文彻,从一开始我就不喜欢你的自负自傲,尤其是你不将生命当成一回事,别人暂且不说,十四跟随你那么多年,你……”楚若安昂首,话没说完就看到他从怀间掏出一个染了血的精致锦盒,她能看到他因为伤势的缘故用手指叩开锦盒扣子的时候还在微微发颤。
那是一粒青碧色的丹药,像用玉制成的一件工艺品,但清浅的药香扑鼻,她怔怔望着宇文彻脸,他浅浅勾唇,道:“这是桑碧丹,世上唯一能让你活下去的东西。也是……朕欠你的。”
这是桑碧丹,世上唯一能让你活下去的东西。
楚若安觉得四周忽然变得寂静一片,营帐外士兵的喧嚣声也顿时消失不见,仿佛世界只剩下宇文彻的声音以及他此时此刻灼灼有神的目光。
“你……”
“这是朕欠你的,没有要求,你不需要为朕做什么。”宇文彻迫不及待截断了她的话题,他害怕她拒绝,害怕她又一次摆出那种让人讨厌又心疼的姿态,他怕她说此生已无眷恋。
这东西萧风说过,只不过桑碧丹这三个字对他们而言,更大的作用是给彼此一个希望,如此一来才不会觉得生活难熬。现在,宇文彻真得将桑碧丹放到了她的眼前,意味着她终于可以不用再担心死神的降临,不用再时刻对无法割舍的幸福充满忐忑,她可以一直陪着寒冽,一直到白发苍苍……
那确实是个很大的吸引力,只不过楚若安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幸运会来得如此突然,她重新放心思和目光放在了宇文彻的伤口上,凝眉道:“难道你和十四弄得这一身伤就是为了这颗桑碧丹?”
宇文彻很不愿意让心爱的女人知道自己为她做的一切,对他来讲,这是男人应该和必须做得事情,他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宇文彻爱一个女人不是只会逼迫她做一些不开心的事情,何况,他已经生生逼走了最爱的女人。
何况,她从未爱过他一分一毫。
“你不用管朕的事情,你拿它去吧,朕会撤兵,你和寒冽去过你们想要的生活便是。”说这话时,宇文彻的脸色很淡很淡,疲倦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让人难以发觉的哽咽。他是个倔傲的男子,又怎会甘心脆弱不堪的一面被人看见。
“别再动胳膊,这毒很难拔除,没有半个月的功夫,我看你还是不要再随随便便动弹的好。”楚若安心软,不知是因为这一颗桑碧丹还是因为这样不同于从前的宇文彻,她在为他故作的坚强而心疼。
没错,就是心疼。
“无妨。朕还熬得住。”
“你已年近四十,就算是金刚不坏之身也不能如此糟蹋。”她言语间带着责备和抱怨,手里的动作却是更加小心翼翼,残留在肌肤里的毒素必须清洗干净,否则一旦融入血脉将会快速的繁衍,到时候想要根治就是难上加难了,“周洛安诡计多端,那人从不做对自己没有好处的事,一颗桑碧丹只能救我一人,救不了天下人,更救不了现在昏迷不醒的十四和中毒之深的你,你万不该这样放松警惕。”
对于周洛安,楚若安心里充满畏惧和不安,那等心性深沉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能轻视,若然此次宇文彻真得有个三长两短,恐怕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你在担心朕吗?”宇文彻挑眉,深沉的目光里浮起一缕淡淡的明亮之色,有着从未见过的欢喜若狂。
楚若安不知所措,对于面前这个男人,可以说是造成她不幸的始作俑者,但没有那么多的磨难和苦楚,她也不会遇见寒冽,不会遇见萧风,即使如今过得艰辛一些,心里却到底是快乐的。
也许,一切也不全是他的错,命运使然,全都是命运使然,包括当年他对她的折磨,以及如今他对自己的折磨。
想到此,楚若安轻叹一声,在伤口上撒了药粉后替他包扎后,然后从药箱拿出一瓶琼浆嘱咐他早晚各一次,然后望着他充满期待和欢喜的眼睛,轻轻开口:“宇文彻,从前一切的恩怨我们都一笔勾销吧。从此以后,你是你,我是我,我和寒冽也会尽己所能为齐国做我们能做的一切。”
终于,还是等来了这最可怕的告别。
宇文彻自嘲一笑,垂眸看着伤口处雪白的绷带以及她留下的琼浆,心里有着说不清的酸楚和疲倦:“一笔勾销?你不着朕报仇了吗?毕竟点刹楼那数百条性命都死在朕的手里。”
他是故意的,明知道这件事会让她再度伤心难过,但他偏要提起,为得不过是心头那被掩埋的一些眷恋,他不想与她断绝一切关系,包括仇恨。
“若没有那件事,我也不会晓得自己有多喜欢寒冽,过去的都已过去,你虽然不是个好人,但却是个好皇帝。”楚若安莞尔一笑,刹那就融化了宇文彻一腔的寒意。
那是她第一次真心真意对着他笑,亦是第一次为他浮起嫣然如春的笑容,他终于晓得为何帝王总是爱美人不爱江山。满眼锦绣山河总是无法握在手中,而唯有她的真心一笑才能让他找到自己存在的价值和意义,爱情,从来都是帝王的一道劫难……
言毕,楚若安转身离开,前脚刚卖出营帐就听到身后传来他淡然而充满一丝苦味的声音,他说:“日后朕若想见你……们的话,会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