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岑等了一会儿,门内才传来一道很沉稳的脚步声,但是走得极慢。
可饶是如此,苏岑还是敛下了眉眼。
眼底的情绪,却是晦暗莫名。
铁门,缓缓被打开了,来开门的人,依然戴着斗篷,与苏岑身上的黑袍,都几乎融入在黑夜里,瞧不见面容。
来人身形顿了顿,道:“来了。”
多年没听过的嗓音,熟悉又陌生,苏岑的唇动了动,许久,才哑着声音‘嗯’了声。
来人转过身,“进来吧。”
苏岑跟着男子走进去,身后的贴身吱呀一声关上了。
苏岑朝前一步步走过去,直到进到其中一间亮着烛光的房间,门打开的一霎那,苏岑用手挡了一下,光有些刺眼,等放下手,发现来人隔着斗篷静静望着她。
房间的门被关上了,男子指了指桌子:“坐吧。”
苏岑望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人,却是没反应。
男子等了会儿,也不说什么,抬起手,把脸上的斗篷给摘了下来,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苏岑瞧着男子,张了张嘴,却很久都发不出一句话。
中年男子也不急,径直坐在了一旁,瞧着侧对着她的人,抚了抚额头:“云惜,知道你很难接受,可是,这件事……的确就是你看到的这样,亦或是,云惜你不希望爹爹还活着?”
苏岑喉咙发干,她很久才慢慢转过身,瞧着淡漠自持的男子。
与记忆力的人不同,她记忆力的人总是一副谨慎稳重,可面前的男子,却多了几分浮夸。
似乎对他自己所做的事,浑然不在意。
苏岑对比着面前的人,与记忆力沉稳忠孝的父亲,脑海里最后的一根弦,慢慢崩断了。
她哑着声音问面前的人:“为什么?”
若不是她发现了,是不是他也不打算告诉她?
即使当年她在九王府,受尽欺凌,他也只是瞧着,看着,是不是根本没打算出手?
男子没说话,只是抬眼,收敛了脸上的表情,多了几分亏欠:“是爹对不起你,可我有自己的责任。”
苏岑低吼:“你的责任是什么?到底是什么值得你宁愿舍弃颜家一百多口人?”
真的喊出来了,苏岑浑身发颤:“墨修渊说的是不是真的?你真的叛国了?”
颜正峰缓缓抬眼,他的眉眼与苏岑不像。
苏岑比较像她的娘亲,颜正峰看着苏岑的面容,没说话。
可这已经相当于沉默了。
苏岑向后倒退了几步,直到贴着墙壁,才稳住了脚步,她低笑一声,抬起手,撑住了额头。
颜正峰到底是不忍了:“国恨家仇,这些,云惜你不懂。”
苏岑低笑声:“我是不懂。”
颜正峰:“当时墨修渊一直揪着我不放,抓到了很多叛国的证据,我只能假死逃脱,否则,如今恐怕也是一堆白骨了。”
苏岑偏过头,不知道要说什么。
一切认知土崩瓦解,她突然有些茫然,她这些年,到底算什么?
她为了替颜家报仇,一路从南诏寻来,折磨了这么多人,可到头来,他却来告诉她,那一切都是真的,他真的叛国了。
记忆里的认知,变得恍惚又模糊。
她先前是猜到了,猜到了能让云落如此在意的,恐怕除了她,就是颜家的人。
云落是孤儿,他的名字都是她取的。
除了她之外,恐怕也就是……
她本来是不信的,可她自己都能够死而复生,又有什么不可能?
直到云落让她多久几次,她突然就猜到了他的目的,他想杀墨修渊。
可她依然不肯相信,她诈云落,得到肯定的答复,她依然想亲口听他说,如今听到了,还剩下什么。
颜正峰哑着声音道:“云惜,是阿爹对不起你,可当时阿爹自身难保,想着到底墨修渊不会真的杀你,所以就……你不怪阿爹的对不对?”
苏岑只是抬头,静静看着他:“不怪。”
她当时还好好活着,他的确没这个义务与理由。
只是……“你有很多机会,让颜家的那些人先离开的,可你没有。”
他默认了所有,甚至偷偷提前准备,换下了自己的性命,为了不被怀疑,甚至一直维持着假象,直到东窗事发,直到叛国的罪名下来。
他逃了,颜家一百多口人都死了。
听出了苏岑话里的意思,颜正峰眼底有不满浮过:“云惜,你这是在怪阿爹吗?”
颜正峰:“就算是阿爹肯做打算,也不过是打草惊蛇,你不知道当时墨修渊逼阿爹逼得有多紧,若不是阿爹早先安排了人在刑部,早就死了。”
更何况,“除了你与你哥哥,阿爹别人都不在乎了。”
苏岑哑着声音:“哥哥他……也活着吗?”
颜正峰眼底浮掠一抹痛色:“没有。”
若不是他唯一的儿子如此,他也不会打算这么早下手。
苏岑茫然得瞧着地面,突然觉得手臂有异样,她低下头,快速瞧了一眼。
看着变得透明的手,呼吸紧了下。
不动声色地把手臂隐藏在衣袖里,才道:“你的主子是谁?”
苏岑这话说的有些不中听,颜正峰眉头皱了皱,道:“南诏国的君主。”
苏岑哑然失笑:“据闻南诏国君主重病,你这是想趁机杀掉墨修渊,好在新主面前表现一番?”
颜正峰正色:“云惜,我是你爹。”
她话里的嘲弄,让他极为不舒服。
苏岑:“嗯,我知道。”
颜正峰瞧着她全身的黑袍,心底也涌上一股不忍,想到云落的话,起身,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阿爹知道,这些年让你受苦了,只是阿爹先前一直在逃,等回到南诏时,已经得到你去世的消息了。只是没想到,你竟然……有这样的际遇,竟然又活了,还成了南诏国的郡主。”
他在南诏时,是见过这位郡主的,只是根本没想到她竟然是自己的女儿。
若不是这次跟谁太子过来这边,恐怕也不会发现云落。
太子离开后,他却没有。
他的确如苏岑所言,是想在新帝面前立功。
如此才会受到器重,且,新帝十之八九会是太子,而太子对自己女儿有情,更是对他极有便利。
他是答应了,一定会把苏岑带回南诏国,太子才提前离开了。
本来想等除掉了墨修渊再摊牌,可没想到,竟然被提前发现了。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这个女儿如此聪慧。
若是早些时候知道了,从小培养,难保不会成为一名更出色的细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