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云羡身着白衣褐裳黑色鹤氅,沉静的面容中带着一丝忧郁,俯身看着仍然惊魂未定的竹狸鼠,“冬梅,你可查到了什么?”
竹狸鼠不停地点着头:“我查到了,这公孙夏与北疆黑水定然脱不了干系!他害怕糯米,那日在舞江,我故意给他捻了一块糯米做的糕点,他虽然极会掩饰,但仍然没能逃过我的观察。还有皇宫中的那位公孙琼章,也就是公孙夏的妹妹,也非善类。前些时日,被埋在这里的那个宫女,便是公孙琼章的亲信。”
秦云羡点头道:“果然不出所料。不过这公孙夏和公孙琼章恐怕还非正主,这幕后还有更大的元凶在操作这一切。”
竹狸鼠垂头丧气的样子,自责道:“要不是因为我,也不会打草惊蛇……就怕此时他们已有防备,让我们往后的调查更加艰难。”
秦云羡眉头微蹙,轻声宽慰道:“勿须自责,还得感激你告知这些。你此刻先回蜀山,这些时日莫要轻易露面。”
竹狸鼠点点头,又嘱咐道:“有一个不情之请,我害怕因为我连累了金风酒肆的朋友,秦大哥可否让我回金风酒肆护她们?”
秦云羡有些怜惜地看着竹狸鼠,语气却颇为坚定:“你若回去,更会让她们受到牵连,方才那公孙夏的意思你也听到,他们暂且不会有太大动作,你可放心。你朋友之事,我必会多加关照,护她们周全。”
竹狸鼠瞪着一双漆黑的眼睛,颇为感激地看着秦云羡,点头道:“多谢秦大哥。”竹狸鼠说罢,抱了抱爪子,便一溜烟转身离去。
含水殿内,公孙琼章如今晋封为正一品淑妃,正是春风得意之时,正饶有兴致地看着殿内那猫儿狗儿打架,突然察觉到身后的响动,立刻会意,微微敛住笑容,对身侧诸人说道:“本宫有些乏了,你们退下吧!”
宫人将那仍然厮打不休的猫儿狗儿抱起,躬身行礼恭敬退下,殿内只留公孙琼章一人。公孙琼章瞥了眼身后的屏风,笑道:“出来吧!”
公孙夏面容阴沉,缓缓从屏风后走出,冷眼凝视着此时不可一世的公孙琼章,冷言问道:“淑妃娘娘好兴致,倒是愈发胆大妄为了!”
公孙琼章面容一沉,斜眼瞥视着公孙夏,“公孙大人不是一向恪守君臣之礼?今日怎么变得如此不知轻重?你是以长兄的名义来训斥我?还是以师兄的名义来训斥我?”
公孙夏面容阴沉,指着地面冷冷问道:“这地下掩埋的数十具尸身又是如何一回事?”
公孙琼章冷冷一笑,不屑地摇了摇头,悠然叹道:“你是男儿身,如今又身居高位,三妻四妾不在话下……公孙大人也知这深宫寂寞,我不过在民间寻了些俊俏男子来给我解闷,你也觉得不妥?”
公孙夏面颊紧绷,似有些抽搐抖动,冰冷的话语从齿间一字一字地吐露出来:“此前采选民女之时,便已出现多处纰漏,如今又如此肆无忌惮。”
“公孙夏!”公孙琼章愤然站起身,冷笑道:“你不让我以那些女子的血魂修炼,我也听了你的,那些在民间坏事之人我也杀了……如今不过寻几个陪我解闷的,又何须你管!你玩弄的女人还算少么?又有何资格来指责我?”
公孙夏双眉紧蹙,语调缓慢而低沉:“你又何必杀他们!”
公孙琼章微微哂笑:“玩腻了,便杀了……那些被公孙大人抛弃的女子想来也是伤心欲绝,公孙大人的冷漠薄情何尝又不是要了她们的命?”
公孙夏眉头微微一动,沉默片刻后,尽力平复下愤怒的语气,冷冷说道:“你可知,如今已经惊动了蜀山。”
“蜀山?哼,那又如何?”公孙琼章步履轻盈,在殿内缓缓走动着,哂笑道:“那蜀山早已没落,如今的蜀山不过徒有其名罢了…区区蜀山,又何足挂齿?和师尊比起来不过微末,你的胆子倒是越来越小了,如此鼠胆,倒不似我所认识的公孙夏…我倒是听闻那蜀山掌门秦云羡坦荡磊落器宇不凡,我正有兴趣见见。”
“不知廉耻!”公孙夏忿然拂袖,怒道:“师尊让我们所办之事,你怕是早已忘记了!如今多生事端,对师尊大业无益!”
公孙琼章听闻师尊之名,微微沉默片刻,缓缓说道:“师尊之命怎敢忘记,多谢师兄提点。往后我会多加小心,还请师兄恕罪。”
“好自为之!”公孙夏不再理会此时仍然口服心不服的公孙琼章,摇头拂袖离去。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周幼薇看着白绢上的娟秀字迹微微有些出神,突然听见身后的笑声,才回过神来。原来是莺莺,周幼薇连忙藏好方才的那白绢,有些害羞地低下头,说道:“姐姐来取丝帕了吧?方才绣好,要给姐姐送去,正巧莺莺姐过来了。”
莺莺接过丝帕,笑道:“看你神不守舍的模样,也不好打扰你……那桃林仙留下信儿,说有急事要赶回家乡,事出紧急,也就没过来道别了,幼薇妹妹这些时日便安心待在这里,也不用担心。”
周幼薇点了点头,又不觉回想起公孙夏所言之事,眉尖若蹙。
莺莺仔细看着丝帕上的折枝葡萄,不由笑道:“果然是灵巧的江南女儿,这绣花竟然如此精美。话说,今日有位金主,给了姐妹们好些绸缎绣锦,我特意为你留了一匹布,你可以给自己裁件漂亮衣裳。”说罢,莺莺便走到一侧桌上托起一托盘,将一匹绣锦端至周幼薇的面前。
周幼薇接过这匹缎子,仔细看着,微微欠身行礼,谢道:“谢谢姐姐。”
莺莺略略抬了抬眉毛,摇头道:“勿须客气,原想着这上面的花案小巧精致,也适合妹妹,不过今天一看妹妹的手艺,发觉即便是这缎子,也要黯然失色了。”
周幼薇将托盘放在一侧,好奇问道:“这位金主又是何来历?”
莺莺故作神秘的掩口说道:“是位俊俏的哥儿……不过我看,他其实是女子假扮的,那些姐妹还傻傻地围着他转,真是笨死了。”
“什么……”周幼薇有些不解,疑惑地笑了笑。
莺莺淡蓝色的双眸微闭,狡黠一笑道:“她来这里似乎也不为这葡萄美酒,也不知为何……”
周幼薇摇了摇头,不解地问道:“竟然还有这么奇怪的人?”
莺莺一个轻盈的胡旋转身,信自在这偏厅里舞蹈起来,笑道:“京城中奇怪的人挺多的,只是出手如此阔绰,到让我们有些受宠若惊了。”莺莺停下脚下的舞步,停在周幼薇面前,拉住周幼薇的手腕,说道:“一起出去看看,说不定还能得些好东西。”
周幼薇似有些顾虑,微微收回了手,摇头道:“我不去了……”
莺莺不屑地摇了摇头,调侃般笑道:“怕什么?她不过一个女子,又不会把你怎样?干嘛这么胆小,跟我来。”莺莺握住周幼薇的手腕,向前厅走去。
前厅中地上铺着华丽的丝毯,其上还逸散着昨天泼洒在上面的酒香,胡姬舞步作胡旋,与中原一带的缓歌缦舞相较确实多了份妩媚灵动,无怪乎能让京城的才子阔少都趋之若鹜,皆拜倒在这胡姬翻舞的石榴红裙之下。
胡旋女,胡旋女心应弦,手应鼓。弦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摇转蓬舞。左旋右转不知疲,千匝万周无已时。人间物类无可比,奔车轮缓旋风迟。曲终再拜谢天子,天子为之微启齿。胡旋女,出康居,徒劳东来万里余。
一位面容俊美的白衣“公子”就靠坐在一侧,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胡姬的舞蹈,可惜背对着周幼薇,看不见他的面容。
周幼薇与莺莺站在前厅帘幕的一侧,周幼薇轻声问道:“你如何知道他是女子假扮的?”
莺莺颇为得意地笑了笑,侧过头掩口低声道:“别以为她的眼睛一直盯着这跳舞的姐妹,其实啊,她根本没有看任何人……这女子换上女装定然也是个秀丽人物,难免会有这般傲气了。”
一曲歌罢,那位白衣公子拍了拍手,故意压低了声音说道:“金风酒肆的美酒歌舞当真是不负盛名,让小生开了眼界。”
丝丽在一侧斟酒,笑道:“公子谬赞,还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白衣公子略略点头,道:“复姓公孙,单名一个夏。”
众人蓦然一惊,惊恐地看着这位白衣公子。
这位自称公孙夏的公子不由摇头哈哈大笑,说道:“诸位莫怕,小生与那云麾将军不过碰巧同名罢了。”
众人不由侧目,此人出手阔绰,而且与公孙夏同名,恐怕也并非巧合这么简单,在中原这“为尊者讳”的规矩胡姬们也都明白,但此人非但不避讳,反而如此张扬,到底又是为何?
周幼薇躲在帘后看着稍远处的这位白衣公子的背影,待此人微微侧过身的时候,才看清她的容貌……“公孙琼章……”周幼薇蓦然一惊,害怕得后退了几步。周幼薇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这样害怕,公孙琼章如今已是淑妃,怎会出现在这金风酒肆之中?周幼薇害怕多生事端,连忙躲进一旁侧厅。
“诶,你怎么了?”莺莺想要叫住周幼薇,却也来不及。
侧厅之中的周幼薇仍然心绪难平,来回踱着步子,不知那公孙琼章是否已经离去,如今还是回房间暂时躲避片刻的好。周幼薇从后门走出侧厅,微微垂首,快步穿过酒肆后院的花园,向卧房中走去,刚进卧室,却不料此时公孙琼章已坐在卧房之内,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