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城?”周幼薇仰面凝望着公孙夏,柔声问道。
公孙夏眼角带着几分怜惜的笑意,不似以往那般冰冷决绝,“回到京城之后,未免人多口杂,我会于海棠苑中为你辟出一处单独的居处。”
“无妨。”周幼薇笑容温婉,“还有一事想要询问,先生如此喜爱海棠花,是否与月棠有关?”
公孙夏微微一怔,苦笑一声,“为何突然如此问起?”
“曾听你说及,那海棠苑是为月棠所建。”周幼薇眼中微微有些晶莹的闪动,隐隐有一份期许,却也有一份逃避。
公孙夏摇了摇头,“我喜爱海棠清雅不俗出于本心,无他人无关。很多时候,心事只能诉之于草木。当日接近月棠,其中缘由想必你也猜到……”
周幼薇缓缓垂下头,问道:“我知道先生也是迫不得已,但若非你暗中相助,秦道长也无法带月棠姑娘逃离那陷阱……”说到此处,周幼薇想起在家中时,兄长的嘱咐,不知如今月棠如何……当真如兄长所言,月棠姑娘与秦道长之间已经斩断了情缘么?周幼薇眉头微蹙,眼神有些出神。
公孙夏将周幼薇揽至怀中,“如今时机已到……不为其他,只为你我。”
周幼薇缓缓垂下头,会心幸福地笑了笑,“能伴你身侧,已是奢望。”说罢,周幼薇蓦然抬头,看着公孙夏清癯的面孔。
二人四目相望,良久无言。
皇城中,那堵由玉衡而结的法阵渐渐式微,出现了多处漏洞。凤宁殿内,风光无限的贤妃竟然也在一夜间病逝,这让许多宫人被吓得不知所措,宫中一时谣言四起。
皇帝白曦伤心不已,命以贵妃之礼下葬,并命宫中茹素三月。
凤宁殿与含水殿隔水相望,却也落入了同样的境地。凤宁殿的宫女一身缟素,匍匐于灵柩之前恸哭不已。
突然宫女春桃以头触柱,顿时血溅素衣。林秀娘一时不及防范,不知春桃竟然会突然有次举动,连忙为春桃止住额流血,可惜此时已是回天无力。春桃面色苍白,血色褪尽,渐渐没有了气息。
白曦听闻凤宁殿中竟然有宫女自殉,连连顿首叹息不已,下令将宫女春桃封为孝义郡主,以公主之礼随贤妃下葬,赐百金与其家人,以表忠义。
皇上最喜爱的贤妃娘娘殁了,这样的消息如疾风闪电般传到了江都,一时间城内也是议论四起,纷纷惋惜,原本荣耀至极,如今已是日渐式微,不复以往了。当今朝廷最忌外戚恃宠而骄,贤妃得宠之时,虽然其父周亭也只得了个员外的编外虚职,但家中仍是门庭若市,为子求取其女周幼薇为妻的也不少,想让自己女儿嫁与其子周长华的也不在少数,但都被周亭婉拒。如今一时风光无限的贤妃轰然殁了,怕是当日嫉妒眼红之人,还有当日求而不得之人,会伺机寻些晦气。
周长华几日前收到风律的消息还附上了雪倩的亲笔手书,早已已将小妹雪倩被安置于聚窟洲之事告知父母与老太太,此事也只有周亭卢氏与老太太知晓,并未告知周家仆从奴婢,当京城中的消息传来府中之时,府上也是白皤飘动,一片恸哭之声。在传旨京官面前,周亭与卢氏也是极力装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送走京中来人之后,周亭与卢氏退至寝室之中,问道:“那来接我们之人已在后院等候,长华已将东西收拾妥当,到时候对外界说,是因为过度伤心,你们暂时去了徽州你的母家暂避些时日。现在谣言四起,你们妇道人家深居简出别人也察觉不到,但若是我也无故不见,怕生祸事。你与长华陪同老太太虽那接引之人一同去往那海外仙山,而我便留在家中应付这来往吊唁之人。”
卢氏点点头,“老爷思虑周密,如今的形势,怕是一步都不能错得。往日里,我们家雪倩得宠之时,不知有多少人眼红,如今怕是有人要借机为难了。”
周亭点点头,“当日因为长华与幼薇的婚事,推脱得罪了不少上门提亲之人,其中不乏张扬跋扈之辈,你与老太太去那处仙岛上避上些时日也好,省得被这些跟红顶白趋炎附势之人弄得烦心。”
卢氏点点头,“妾身发现长华对那位凤儿姑娘很是关照。老爷,你若是觉得无有不妥,我想在长华与我们去往那仙岛的时候,为他们办了这婚事。如今外界都道贤妃已殁,这几年内,家中是决然办不了这喜事的……但老太太的身体日渐差了,就盼着长华能早日成亲。”
周亭点点头,“那凤儿伶俐乖巧与长华也颇合得来,这件事情我允了。你们去了那海外仙山,多住上些日子,家中的事务自然有我打理。”
周长华搀扶着老太太从屋内走出,来至这僻静的后院之内,凤儿跟随在卢氏身后。风律已赶到此处,抱拳问道:“各位,可是准备妥当了?”
周亭点头道:“有劳女侠护送,鄙人尚需应付这来往吊唁之人,不得前往,还请代为告知。”
周老太太此时双目通红,并非因为伤心,而是喜极而泣,没想到这把老骨头还有再见到最小孙女雪倩的那日,原以为已经见不上了。
周长华面容温和沉静,低声安慰道:“老太太,若是途中有何不适,定要告诉孙儿。”
聚窟洲,反生香气弥漫。何月棠回来之后,除了每日陪伴母亲,其余时间也是坐在海滩边发呆,努力回想搜寻着脑海中的碎片,却始终无果。前几日风律将周雪倩带来这里,也让何月棠稍稍惊讶了一下,已有许久未曾见过,但再见之时,发现当日里灵慧秀丽的雪倩,已经出脱得如此容姿端华雍容华贵。
“月棠姑娘。”周雪倩手中采撷了几只新奇的香花,想要拿回房中插瓶,看见又在不远处的海边蹙眉凝思的何月棠,便又缓步走近她身侧,柔声唤道。
何月棠回过神,冲着周雪倩笑了笑,“原来是贤妃娘娘。”
周雪倩知晓何月棠喜爱说笑,摇头道:“妹妹光爱取笑了,还是唤我雪倩就好,也不至于生分。还想问月棠,为何这些时日总见你在海边蹙眉凝思?可是有何不开心的事情。”
何月棠假意释然一笑,摇头道:“在想自己忘掉的东西,却又想不起来……”
周雪倩侧过头问道:“忘掉的?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忘掉呢?莫不是春梦了无痕?”
“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何月棠悠然念道:“或许是一场梦吧,我也不记得了。是不是很可笑,我连现实和梦境都分不清楚。”
周雪倩点点头,又摇摇头笑着说道:“我也是如此,今日于这仙境避祸,像是一场幻梦,但往日间上苑之中的花月春风,却也似梦境……其实是梦是真有何须执着?有些事情,不去想,反而能忆起,不能强求的。”
何月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抿嘴浅笑,“雪倩,听我娘说,你家人马上就要来这里看你了,是不是很开心?”
周雪倩轻轻捂着小腹,点头会心笑着,“自然,许久未见家人,如今又添了一个小的……”
“这是喜上加喜!”何月棠抚掌笑了笑。
邵媛缓步走到二人身侧,看着嬉笑的二人,不由笑道:“你们谈论什么这么开心?”
何月棠狡黠的抿嘴笑着,点头道:“想知道这次娘肚子里的,是个弟弟还是妹妹。”
邵媛此时小腹微微隆起,比以往丰腴些许,“你喜欢弟弟还是妹妹?”
“都喜欢!我会当好一个姐姐的。”何月棠用起誓一般的口吻答道
邵媛情不自禁地笑了笑,虽是笑着,但眼神中却略带隐隐怜惜地看着娇憨可爱的女儿。
御剑凌风之时,卢氏与周老夫人都不敢睁开双目,只有凤儿玩心颇重,方才一路也都是睁着眼睛,好不好奇,虽然周长华几次训斥,却也无济于事。
风律将几人送至聚窟洲的岸边,几人安全落下,察觉脚踩到松软砂子之后,卢氏与周老夫人才缓缓睁开双眼,二人皆惊讶于此时映入眼中的仙境之境,稍稍回过神来,才看到不远处与他们招手的邵媛等人。
周长华向邵媛抱拳行礼,语气颇为恭敬,“弟子拜见师母。”
何月棠冲周长华调皮的笑着,“你总是不差任何礼数。”
周老夫人将周雪倩揽入怀中,一时老泪纵横,口里不住的念叨着。
卢氏在二人身侧,不住的安抚着哭泣的老夫人,自己也不住啜泣。
邵媛走到三人身侧,柔声说道:“住处都已经收拾妥当,你们久未见面,在屋里好好叙叙天伦。”
卢氏惊讶地看着走近的邵媛,迟疑片刻,问道:“请问这位夫人,我们是否曾经见过?”
何月棠不明白卢氏此言之意,诧异的看着邵媛,问道:“娘,你也去过江都?”
周老夫人牵过邵媛的手,“你……”
邵媛缓缓点头,柔声答道:“老夫人。”
周老夫人想起那早逝的周俊,不由心头酸楚,半响说不出话来来,卢氏会意,连忙搀扶着周老夫人随邵媛向林中的草庐中走去。
凤儿从未见过大海,如今一见,难免收不住这贪玩的心思,在海边嬉闹玩耍。周长华走至何月棠的身侧,眼神略带些痴迷的望着月棠明媚的笑靥,心中有万千话语,此时却也因情怯而无以能言。
何月棠看着不远处嬉闹欢笑的凤儿,点头赞许道:“凤儿很可爱,是么?”
周长华点点头,顺着何月棠眼神望去的地方看去,“很可爱,很像幼薇小时候。”
何月棠故意略带惊讶的看着周长华,问道:“原来幼薇也这么活泼?”
周长华会心的笑了笑,点头道:“幼薇性子外柔内刚,活泼起来,也是不输凤儿。”说罢,周长华侧过头,眷恋的眼神痴迷地望着何月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