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云羡沉吟片刻,对邵青说道:“窦豆尚且年少,让她面对那些,是否太过残酷?”
邵青眉头微皱,“迟早还是要面对,即便于心不忍。屏翳如今的举动,已说明,苌戈的耐性已到极致。我需于苌戈之前,夺得聚魂湖中的魂魄,让窦豆以山鬼禁术为我修复神魂。”
“我会阻止你!”秦云羡眼神坚决,语气丝毫未有退让。
邵青冷冷一笑,仰面叹息道:“屏翳早有反心,我已得知他会伺机于此重新撕开当日骊山之女修补的裂痕,天魔之战已是不可避免。秦云羡,我知从道义之上,你决然不会帮我,但以人间如今的实力,与天帝苌戈抗衡又有几分胜算?你忍心再见当年的惨状么?人间苍生,你该如何权衡决断?”
“你如何知晓?”秦云羡心间紧蹙,仿若泣血。
“公孙夏……”邵青神情清冷肃静,“他与屏翳一样,皆是不安的人,屏翳对天帝早有反心,他对屏翳亦是。”
“……”秦云羡内心焦灼纠葛难解,眉头紧锁,双拳紧握,指甲已嵌入血肉之间。
此时,窦豆缓缓站起身,方才的纠缠已不见了踪影,此时的窦豆目光镇定地望着邵青,“我帮你。”
“窦豆!”秦云羡回过神,看着窦豆稚气未脱却异常坚定的面孔。
窦豆点点头,“邵大哥,你问我的,我已经有了答案。如今天帝苌戈也不会放弃聚魂湖中的魂魄,既然牺牲是必然,就应当让这牺牲值得。”
秦云羡心中触动,久久不能平复。此时秦云羡眉头紧锁,缓缓垂下双目,“当真不能两全么?”
“两全之法?呵……”邵青摇头轻声哂笑,“秦云羡,此事你心中早有答案,又何须问我?”
公孙夏于山腰一侧已经察觉到峡谷深处传来的恐怖声响,冷眼注视着峡谷中的情形。沈素素斜卧在软榻一侧,仔细听着远处传来的响声,微微咳嗽着。
“素素,吃过药,身子可好些了?”公孙夏走至沈素素床侧,温柔的目光看着沈素素略显苍白的面颊。
沈素素略带羞涩地抿嘴点点头,“夫君,已经好了很多,方才那声响动是从哪里传来的?有些吓人。”
公孙夏眉头微微一蹙,抚摸着沈素素的面颊,柔声安抚着:“从瞿塘峡峡谷深处传来,也不知发生了何事。素素,这里还不是你久留之地,但让白帝城的驿丞送你回去,我还是放心不下。我已传信到京城,府上的侍卫许枫今日便会赶来这里,将你接回京中好好调养。”
“夫君,我不走。”沈素素神情恳切,缓缓低下头来,“我不会给你添麻烦,只求能多陪在你身边片刻。”
“素素……”公孙夏面露忧思之色,将沈素素紧紧搂在怀里,让沈素素有些喘不过气来。
“夫君……”沈素素低下头,神色黯然,“那就听夫君安排吧,素素不该这么任性。”
公孙夏面露欣慰之色,捧着沈素素的脸庞仔细端详着,“看你的样子,才来这里几天便憔悴这么多。我从城里买来的蜜饯干枣你可还喜欢?”
沈素素点点头,抿嘴淡淡笑着,“夫君为我寻的,自然是再好不过。夫君,若是以后就如寻常人家的夫妻一样生活,该是多好?”
公孙夏听闻此言,心头微微一蹙,缓缓侧过头看着斜靠在床沿一侧浅笑看着自己的沈素素,“素素,对不起……”
“夫君何出此言?”沈素素一脸茫然的模样,虽然故意装作毫不知情,但此刻她心里却蓦然一惊,感觉一缕异样的温暖浮上心间,凝望着公孙夏的面孔,微微有些痴迷。
门外传来人的脚步声,料定无疑便是许枫。
许枫立在门口,神情恭敬,“公孙大人,属下收到传书,便即刻赶来。”
公孙夏轻轻拍了拍沈素素的额头,安抚她先睡下,缓步走出门外,示意许枫到院中相聊。
二人走至院前的一棵新结李果的李树之下,许枫微微躬身抱拳行礼,“公孙大人,因为蔡义身死,那附于江城身上的鬼魂失去了禁制,被定风门的沐谦给斩于剑下。”
公孙夏神情冷肃,缓缓点头,“皇宫中的情况如何?”
“林秀娘今晨发觉维持皇宫禁咒的法阵有了些许漏洞,不过并无大碍,我们已经施法修补上。”许枫躬身侧面看着公孙夏清癯冷峻的侧面,试探着问道:“公孙大人,楚箫……如今在何处?”
公孙夏面容沉静,语气冰冷,缓缓答道:“楚箫已经死了。”
“什么……!”许枫抑制住内心的惊愕,缓缓垂下头,面露神伤之色。
“勿须伤怀,他走得很从容。此事,先莫要告知其他门中弟子,楚箫向来独来独往,也少有朋友。”公孙夏吩咐道,侧过头看着身侧许枫,“素素刚服下药,还需休息一日,明日清晨你再将夫人护送回京中府邸。京中的事情,由你决断,林秀娘是黑水门中豢养的鬼魂,不值得信任,宫中白曦的一举一动,你需多加留意,尤其是定风门的动向。”
“属下遵命。”许枫恭敬抱拳领命。
卧室中,沈素素沉沉睡去,远处的峡谷之间,沈素素的魂魄以雾气凝聚成形。
山谷中沈素素的由薄雾凝结的身影缓缓拜下,语气恭敬非常,“师尊,弟子违背师命,还望师尊恕罪。”
屏翳周身笼罩的薄雾被风吹散,露出一张阴沉不定的轮廓,“素素,你身为玉衡之主,最忌强动玉衡之力。素素你怎会这样不知轻重!”
“师尊恕罪!”沈素素惊恐地低下头来,不敢直视屏翳闪烁火光的双眼,沈素素亦是第一次见到屏翳真容,虽然她已猜到师尊的身份。沈素素此时身子还是羸弱,额间已经渗下细细的汗珠。
“你为何强动玉衡之力?”屏翳的语调平缓而冰冷。
沈素素听闻师尊如此问起,方才悬着的心已经放下大半,看来师尊还不知晓自己以此为公孙夏疗伤,若是师尊知晓此事,公孙夏怕是有危险。想到这里,沈素素连忙叩首拜道:“弟子练功不慎乱了心脉,只能强动玉衡之力为疗伤。”
屏翳的从烟雾中走出,看着天上斑驳的红痕,冷冷一笑,“这里的裂纹虽得修补,但仍然是天穹中最薄弱的一处,被盘古神钺所伤,若无天地间灵气数万年的滋养,是无法复原。”
“属下明白。”沈素素试探地抬起头看着屏翳阴晴不明的面容,“玉衡如今还在何墨的手中,何月棠为何墨之女,我想挟持她以要挟何墨。毕竟玉衡在他人手,对于我们不利。加之,秦云羡虽然中了计,但仍是个难对付的人,用何月棠要挟他,最合适不过。”
“何月棠先莫动她。”屏翳面容阴沉不定。
“属下遵命。”
“朱克已动身前往聚魂湖,你去聚魂湖监视朱克行径,不过需见机行事,莫要强行运功耗损自身精元。”
“是。”沈素素恭敬叩首拜送。
公孙夏立在院中,看着绿叶成荫的李树树冠,怅然凝望着天穹之顶的红色裂纹。房内沈素素的魂魄已经归体,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睛,坐起身看着院中蹙眉凝思的公孙夏,心头微微一疼:师尊的意思是让他于此候命,待时机成熟,便伺机撕裂天穹裂纹。呵,师尊果然阴狠,上次希望以东海之水灌入魔域而失败,这次又想到以此法挑起天魔大战,自己独享渔人之利。方才听公孙夏言及,楚箫已经殒命,想来便是那次于东海行事受伤所至。
沈素素走出房门,来至那棵李树之下,“夫君,你还需在白帝城停留多长时间?”
“暂时不知。”公孙夏神色凝重,转过头看着沈素素。
“夫君让素素什么时候动身?”沈素素眼中尽是不舍和眷慕。
公孙夏神色变得温和许多,点点头:“你身子刚刚好转,不宜太过奔波劳碌。但这白帝城,恐怕会有大事,你一个女子留在这里,着实让我放心不下,我让许枫明日清晨送你回京。许枫已在白帝城中住下,明早便会来接你。”
“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沈素素看着院内的草木,悠然念着,“夫君,上次回京的时候,发现你送我的那几株栀子开得正好,盼着夫君能早日归来,与素素一同赏花,还想听夫君的笛声,清亮高远悠然从容。”
公孙夏将沈素素搂在怀里,轻轻嗅着她发间淡淡的素馨花香,深邃的眼中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酆都城内,那间羽兰的粥棚还搭在原处,只是那似月的女子,已经不在。韩秋回到了蜀山,此时他的伤势未愈,还不能施展御剑术前往白帝城寻找羽兰的下落。如今,只能偷偷跑下山来,来至这里,满目伤怀看着空荡荡的粥棚,几度哽咽。
白石英从缝隙里探出脑袋,看着粥棚前哽咽抽泣的韩秋,却也不知如何说起。白石英心中仿佛有万根针扎,但眼中却始终干干的,没有一滴泪水……妖其实也会哭,白石英曾经见过羽兰伤心流泪,但此刻,自己虽然痛心万分,仰面嚎啕,却挤不出半点泪水。
韩秋察觉到一侧石灵的声音,循声望去看见白石英抱着柱子的一脚,嚎啕不已。
“你……”韩秋走至白石英的身侧,“为何哭泣?”
白石英看着韩秋的脸,又摇了摇头,“你随我来吧……”白石英转过身,示意韩秋跟上。
韩秋随白石英又一次来到甘露境中,那片梅林花海间,有一座小小的墓冢,其上盖满了鲜花花瓣。几个石灵并列立在墓冢一侧,垂首神伤。
“这是……”韩秋心头仿佛被狠狠重击,不愿意去面对残酷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