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耶溪旁的燕彤墓碑一侧,新供上的花果茶还未冷却,秦云羡孑然若鹤的身影孤单地立于燕彤墓碑之前,垂首哀思。
“秦云羡,如今蜀中可安好?”何墨从一侧走来,平静的看着此时苍白若冰雪的秦云羡,微微疼心。
秦云羡侧过头,释然一笑,“蜀中暂时无事,我来这里看看彤儿。何兄,月棠近来如何?”
“在聚窟洲,很好。”何墨微微蹙眉,心间蹙痛。
秦云羡笑容淡然静如流云,“何兄为何来此?”
“听月棠说起,这里的花果茶不错,近来媛儿太过劳累,却又无甚食欲,让我很是担心。”何墨看着燕彤墓前供奉的茶水,问道:“燕姑娘也喜欢这里的花果茶么?”
秦云羡点了点头,眼睛里微微黯淡了几分,“茶铺的掌柜每隔几日便会来这里放上新茶,她说过,彤儿很喜欢一味添了莲心的甜茶。”
何墨会心一笑,点头道:“看来这位掌柜确实是个有心人。”
秦云羡垂首莞尔道:“近来各地频发祸乱,有妖祸亦有人祸……归其原因,终究还是天祸,蜀山近来多有防范,除了保全当地民众安全还有甘露境中的诸多妖类。在下还需赶回巫山峡谷,先行别过了。”秦云羡微微仰面,惆怅地看着天空上的流云,御剑离去。
茨坞镇上的花果茶摊,荷香招呼着茶摊里零星的几个客人,蓦然间察觉到一个人的身影的走入,荷香迟疑片刻,缓缓抬起头,看着眼前之人俊逸出尘的身影,微微怔住,瞬间眼泪从眼角滑落,滴在手中的茶杯里。
何墨从容自若目光平静无澜,“是你……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荷香蓦然回过神来,将手中的茶盏放下,取出怀中的丝巾擦拭着眼角的泪痕,看着眼前男子恬然的笑意如流云出岫,俊逸雅致。荷香缓缓说道:“何公子,多年不见,你的模样竟然还是一点未变,而荷香却已是半老之妪……莫非,你真的是仙人?”
何墨怅然许久,注视着荷香素净的面容,“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还记的在江都城郊临别之时,你唱给我的曲子,若非当日 你的点拨,恐怕我会一蹶不振颓然一生。”
荷香略带几分怅然的笑着,“不过是相互成全罢了。何公子当年曾许诺,杨柳青青杏发花的时日再见,现在虽然已是入秋,但这里地气颇暖,这两岸的垂柳还是青翠。”荷香望着不远处溪水旁的几株垂柳还有一旁的杏树,微微有些出神,心中不禁感叹道:那棵杏树是荷香栽下的,如今也有十余年了。只可惜,现在却看不见这杏树发花,曾经无数次的幻想过若是能重逢,会是怎样的画面。年年花开之时,荷香总想着能否再遇见那个俊逸若仙的男子,见到了又该说些什么,可如今再见了……原本淡去的忧思却又清晰起来,心头虽然又多了一份怅然,却也多了一份释然……
何墨顺着荷香的目光望去,看见了柳树旁的那棵杏树,华盖青翠,因此间地气颇暖,而未见枯黄。
荷香回过神来,看着何墨俊朗的侧面,问道:“何公子来这里,可想尝尝我配制的花果茶?”
何墨转过头,淡然一笑,点头道:“拙荆喜爱喝些香甜的花茶,因为有孕在身,近来食欲不振,忌口也颇多,我之前寻的那些适合她的,她却都有些兴趣索然。曾听说茨坞这里有间不错的花果茶摊,所以特意来此求高人相救了。”
荷香微微一怔,会意一笑,微微垂下头来:“太甜的东西,尊夫人怕是吃不下的。而且如今要忌口的颇多,所以要格外费心些。”
“荷香可有办法?还望不吝赐教。”何墨神情关切,语气温和地问道。
荷香垂首莞尔,点头道:“真羡慕她,能得你如此关心。前几日,我去江都寻了几样好东西,能派上用场。”荷香从柜中取出一只有些像橙的干果,“这是益母果,益气开胃,且是安胎的良物,就是颇为酸涩,但这也是身怀六甲玉韫珠藏的女子最爱的口感,尊夫人应该会喜欢。”
何墨从荷香手中接过这益母果,好奇地看着,“何处能寻得这益母果?”
“何公子若需要,这些都拿了去。江都城中多有南海林邑贩过来的新奇之物,这益母果,便是那里的东西。劳烦何公子,替我向妹妹问好。”荷香淡雅一笑,依旧动人,从一侧取出纸笔,将果茶的制法和分量一一注明,递与何墨手中。
何墨看着其上娟秀的字迹,微微有些惆怅,“多谢荷香费心,何某在此谢过。”
何墨的身影渐渐隐没在那水岸风堤的尽头,荷香已是泪眼迷蒙,恍惚间,突然瞥见那略带枯黄的柳树翻然间冒出了翠绿的叶子,一抹粉红从杏树上蔓延开来,遮盖住原来的黄绿枝叶……
荷香心头触动,低声道:杨柳青青杏发花……你当真是仙人么?
秋风中的南越城,草木虽仍然青绿,但萧肃的秋风夹带的冰冷,依旧给这秀丽的城市蒙上了一层凌冽之色。
古渡口外,秋风乍起,吹皱了江面,也撩拨着其上素黄的落叶。何墨在渡口旁的一间药铺里寻了些益气安胎的草药。邵媛贪食荔枝,如今身孕在身却不能多食,往日里的数量都被何墨严苛控制着,可现在街上也已不见贩卖荔枝的商贩,没有荔枝,媛儿怕是要伤心了吧?呵呵,何墨无可奈何地摇头笑着。
秋窗一侧,草木萧瑟飒飒作响,草丛里躲着昼寝的寒蛩。几只秋蝶翩然飞过,落在窗外的素菊之上。菊花清雅宜人,虽然带着些许苦香,却在这秋迷的时节,颇为醒神。
邵媛时常能感到腹中孩儿的嬉闹胎动,笑叹道,这个孩子的调皮好动肯定一点也不输给月棠,猜着这次定是个机灵可爱的男孩。
邵媛这些时日总坐在窗前缝着小孩的衣裳,一针一线,丝毫不敢懈怠。
“媛儿,如今你玉韫珠藏,莫要太操劳。”何墨双眸深邃若渊谷,温柔缱绻的目光爱怜的看着专心缝着衣物的邵媛。何墨心疼邵媛,总是劝她莫要太过操劳,但邵媛不听,兀自笑着。
“墨哥哥,往日住在水精月树里,月棠自幼的衣物多数都是霜姨和月树里的几位姐姐帮着缝制的,我这做娘的人,却总疏于女红。如今为了楚庭,我多少也要学着缝几件衣裳,呵呵。”邵媛恬静温婉,沉浸在为人母的快乐之中,丝毫也不觉得疲累。
“媛儿如此费心,看你认真的模样,当真让人心疼。”何墨为邵媛端来一杯益母果茶,“你近来胃口不适,我特意为你寻来的益母果茶,特意去学的,调配了些许安胎益气的草药,看看合不合你的口味。若是喜欢,我每日都为你准备些。”
邵媛放下手中的衣物,接过这温热的茶水,浅尝一口,果然芳香馥郁清新酸甜。邵媛略带几分满足的调皮一笑,点点头好奇地侧仰着脸看着何墨,问道:“墨哥哥,你从哪里寻来这益母果的?这么酸,比以往吃的东西要酸上许多,不过我喜欢呢!”
“听月棠说过,在茨坞镇有一家卖花果茶的地方,掌柜手艺很好,我特意去学的艺。这益母果茶开胃于你是最好的。”何墨看着窗台上的那丛素菊,问道:“方才未看见这丛小菊,媛儿是何时种上的?”
邵媛垂首娇怯一笑,抬头看着何墨,“你去城里的时候,有个小姑娘特意送过来的,说是谢谢你救命之恩。墨哥哥,我还未问你呢?”
何墨蓦然想起,恍然大悟地点头笑道:“那女孩的父亲采药时跌落山崖,这里的大夫都束手无策,他们家筹办后事的时候,我正巧路过他们家门,察觉到那棺椁中躺着的人依然有气息,故施手相救。”
邵媛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笑意略带几分暧昧的神色,语气颇为调皮,娇声问道:“墨哥哥,听那女孩说,你当时执意不肯收下他们家的重礼。”
“他们家是药农,生活也清苦,那些钱,他们留着有用。”何墨察觉到邵媛眼角的调侃,略带几分无奈的笑着,“媛儿又想借这事情来调侃楚庭的父亲?不怕楚庭听了笑话?”
邵媛连忙垂首掩口笑道:“我哪有心思调侃你?只是那女孩确实有趣,想必是一路跟踪你才寻到了我们家的住处。你也不会不知吧?”
“当然是知晓的,不过装作不知罢了。”何墨如轻云淡月般淡然一笑。
邵媛点点头道:“那小姑娘也有趣,称呼我也是一口一个神仙姐姐,还不停地问神仙哥哥去了哪里……我是觉得,那小姑娘比月棠还要小上几岁,却叫我们两人哥哥姐姐。”
“呵……”何墨略略抬了抬眉毛,侧过头看着邵媛,“媛儿你的性格这么多年都没变,还是喜欢拿我取笑呵!快趁热喝些益母果茶,若是凉了,怕是不好的。”
邵媛会心一笑,捧着茶杯将杯中的益母果茶一饮而尽,将茶杯递与何墨手中,抬头看着何墨,双眼微微弯着犹如弯月,会心地笑着:“呵呵,墨哥哥,这益母果并非常见之物,有劳你辛苦寻来。”
“能博媛儿一笑,倒也不辜负我多年修行御剑腾云。”何墨笑容温和沉静。
“若是你师父知晓你用聚窟洲的道术讨女子欢心,岂不是要将你逐出师门了?”邵媛掩口笑着,时不时抚摸着腹部,“楚庭会不会跟你学坏?”
“你便那么肯定楚庭是个男孩?”何墨故意挑了挑眉头,故作愠怒。
邵媛得意一笑,颇为自信地点头道:“都说母子连心,我猜的肯定不会错的。”
突然间,一只符鸢从窗口飞入,踉踉跄跄仿佛受了伤一般,在窗口盘旋一阵,才轻轻跌落在何墨手中。何墨展开符鸢,愕然一惊道:“是翠凤的来信,长洲出了事情。”说罢,何墨从自己袖中取出符鸢,将所想之事默记于符鸢之上,扬手放飞。那只符鸢振翅而飞,翩然向东方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