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律从怀里取出那一对木雕的桃李,将一只木桃递与沐谦手中,娇柔地说道:“昨夜的许诺你可记得?”
“当然记得,一辈子都不会忘。”沐谦接过木桃,双眼的目光温和柔煦宛若旭阳。
风律娇柔浅笑,微微垂首,“我不喜欢那些华而不实,就喜欢这木桃木李的朴实味道,刚才问了下人间来的书生,他告诉我,‘投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投以木李,报之以琼琚’。”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沐谦接过风律的话语,温柔的望着风律秀丽的面容,略略点头,颔首浅笑。
风律故作惊讶的捂着嘴,惊异的望着沐谦满是温存笑容的眼睛,“原来你也知道的?”
沐谦颔首浅笑,眼神温和,略略点头道:“我明白你的心意,待人间重得安宁之时……定和你游历四海八方之地,看遍世间美景。”说到此处,沐谦将风律轻轻揽入怀中。
第二日的清晨,周雪倩正细心的为凤儿描着秀眉,贴着花钿。凤儿对着镜子看着镜中的自己,心头思绪万千,又是窃喜,又是情怯。
何月棠趴在窗口面带笑意好奇的看着屋内的场景,突然有那么一瞬,有几分恍惚起来,内心微微一悸,仿佛自己也经历过如此的画面。蓦然间,何月棠心中的那片空白之处似乎有一个人影闪过清晰却又模糊,随即立刻又被淡忘,让何月棠的心无比疼痛,不知不觉,突然落下几滴泪来。
“月棠姐姐,你怎么哭了?”凤儿抬起头,看见窗口处擦拭泪水的何月棠,关切地问着。
何月棠故作轻松地笑着,掩盖方才的失态,“哪有哭了?不过是眼睛有些迷,揉揉罢了,我特意给你送新婚贺礼来的。”说罢,何月棠抿嘴一笑,从一侧绕进屋子里,从怀中取出了一串红珊瑚的璎珞项圈,轻轻地戴在凤儿的项上。
红珊瑚朱红色的光泽温润柔和,映衬在凤儿俏丽的面容上,如人面桃花相映红一般,愈显娇美。
何月棠仔细端详着,笑道:“这么漂亮的新娘子,才配得上这珊瑚璎珞,真好看。”
凤儿娇羞一笑,连忙说道:“月棠姐姐当新娘子的时候比凤儿好看多了……”
何月棠微微一怔,诧异地看着凤儿。
凤儿自知失言,连忙低下头,“我是说,如果月棠姐姐出嫁的时候,肯定会比凤儿好看。”
何月棠抿嘴一笑,对一侧的周雪倩点头道:“呵呵,我们这里连个会梳妆打扮的人都没有,只能有劳雪倩姐姐了。”
周雪倩掩口一笑:“我于宫里的时候,每日无所事事,便是琢磨着各种妆面,如今也算排上了用场。”
黄昏之时的婚礼,如期的举行,聚窟洲的年轻弟子好奇地围在一侧观礼,他们都很少去往人间,也从未见过这人间再寻常不过的婚娶礼仪。
何月棠木然立于一处,脑海中思绪纷飞……眼前的这一幕,自己仿佛也经历过一般,片段从自己的脑海中飞速的闪过,想要捕捉,却又是徒劳。
二拜之时,一只翠凤翩然飞落,落至一侧的凤凰花树斜生的枝干之上,静静的看着婚礼中的众人。
“凤凰……”凤儿微微一惊,下意识地侧过头看着那只翠凤,翠凤的眼睛仿佛也在看着自己。
何墨于一侧说道:“婚礼之时,出现翠凤,是大吉之兆……长华,凤儿,你们该向凤凰行礼叩首。”
周长华当下会意,牵起凤儿的手,缓步走至那棵凤凰花树之下,对那只翠凤跪身叩拜。翠凤目光温和的望着属下叩拜的二人,翩然飞动,绕树三匝,继而又消失在这树林的尽头。
周长华双目隐隐含泪,目送翠凤远去,低声道:“放心,长华今生定不辜负凤儿。”
凤儿侧过头,望着周长华温润英俊的侧脸,小声问道:“长华,你在说什么呢?”
周长华转过头,温柔的望着凤儿,“礼成还有一拜,我们回去吧。”
三拜之后,二人便是已是夫妻,在众人的笑声和簇拥之下,款款向婚房走去。
何月棠欣然笑着,蓦然间,眼前的人群仿佛都在离自己远去,热闹的声音也变得空洞而虚无。何月棠仿佛坠入了另一个世界,那里也有红烛摇照,也有环佩玎珰……而自己就是那身着喜服的新娘,眼前的男子笑意温和,恍若流云出岫,清风过松……
恍惚间,何月棠踉跄退后了几步,顿时泪水涌落,趁着众人都在关注这对新人之时,蓦然转身偷偷向海边跑去。
夜幕降临,巫山之上的红痕愈发殷红,带着残阳沥血的余辉。秋风拂过,山间的草木飒飒作响,似随着风声缓缓而歌。
巫山峡谷间的那间草庐前的那处崖谷,有一块伸出悬崖约半丈的光华石壁,秦云羡便坐在此处冥息静坐。那株青翠的小草也学着秦云羡的模样,在这石崖之上盘腿静坐,静静等待着夜晚的到临。
突然一侧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还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声。小草连忙跳上秦云羡的身上藏进了秦云羡的怀中,小心地探出头来,警惕地看着来人。
李冬梅一身石榴红裙,头戴一个硕大的假髻,满头珠翠颤动,步履艰难地爬上这山巅,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秦大哥,你怎么住在这么难寻的地方……这里空间狭窄,气流紊乱,又不好施展腾云的法术,走得我好辛苦。”
秦云羡缓缓睁开眼,看着眼前气喘吁吁的李冬梅,淡然一笑,问候道:“许久未见了。”
李冬梅放下手中的两个赭色陶土坛子,气喘吁吁地拍着胸口道,“秦大哥,你都不回蜀山看看,他们都很想你……可是听说你不喜被人打扰,他们也不敢来这里探望。”
秦云羡淡然一笑,悠然叹曰:“这里清苦,他们安心于山上修行便好,你也是,勿须如此费心。”
李冬梅憨笑几声,用略带狡黠的口吻说道:“这次是非打扰不可了,这是我新酿的桂花糖,用陶慧姐门口的那株桂花树上所结的桂花酿造的,配上了最好的蜜糖,存封了两个月,如今拿来喝是最好的。我知道秦大哥不饮酒,就带来这桂花酿的蜜糖。”
“原来是用师祖门口的那株桂花所酿,自然是要尝尝的,劳你费心。”秦云羡笑容淡若轻云,从李冬梅怀里接过那两坛桂花糖。
李冬梅憨憨地笑着,“秦大哥,这两坛是梁姐姐亲手酿的,我们还存了不少,你若喜欢,过几天再给你送来。”
秦云羡面容平静,缓缓点头道:“蜀山近来如何?”
“暂且没什么事情,不过前几天,岳大哥离开了蜀山,赶去了昆仑。”李冬梅望着秦云羡愈加清瘦的面颊,缓缓地说道:“听石灵说,甘露境里的妖类越来越多,很多是为了躲避别的修仙门派的迫害而逃入酆都的。”
秦云羡缓缓点头,“苌戈又要故伎重演,东海外也出了大事,如今人间魔域都自顾不暇。”
李冬梅点头,面露忧愁之色,“梁姐姐这几天也是忧心忡忡的,本来她想亲自过来看你,不过如今也是脱不开身。”
“她如今身为掌门,不该因为其他无关紧要之事而耽误门中事务。”秦云羡语气平静,故意装作未听出李冬梅的言外之意,“我于这里亦是为了防范不测,此处天穹为最薄弱之处,红痕还未退却,恐再有天塌之祸。”
李冬梅垂下头,拨弄着手指,迟疑片刻头才鼓起勇气抬头看着秦云羡,问道:“秦大哥,你真的已经忘记了何月棠么?”
秦云羡虽然早料到李冬梅会做此疑问,但被听闻这个名字的时候,却还是心疼难抑。秦云羡眉头紧蹙,语气变得冰冷而决绝,“此事休要再提!月棠的事情已经和我无关。”
李冬梅被秦云羡此时的语气吓住,微怔片刻,才低头道歉:“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秦云羡眉头紧锁,神色黯然,“抱歉,是我失态了。”
李冬梅将头埋得更低,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刚才在峡谷里看到何姑娘了……”
“什么?!”秦云羡惊愕问道:“你可有看错?!”
李冬梅漆黑的眼睛怔怔的望着秦云羡关切的目光,断断续续地说道:“隐隐约约看到了,好像是何月棠,她沿着这峡谷里缓缓走着,像是在找着什么……我想要追上,却因为我的御剑术太不熟练,在这里不好施展,追了几步就追丢了……”
“为何不早说!”秦云羡担心地向山崖下望去,“你在哪里看到了她?”
“就在当年天魔之战的神女峰附近……”李冬梅语气变得支支吾吾,看见秦云羡此时关切的神情,她也感到了秦云羡此刻的痛心与焦切。
秦云羡不由分说,立刻向神女峰之处赶去。而那崖壁之上,就留李冬梅一人怅然凝望:情爱之事,李冬梅自己从未留心过,但作为旁观之人,她虽然不知晓此事的前因后果,但也听闻何墨不许何月棠再与秦云羡见面,何墨也嘱咐几位老友不得再提及此事……可如今,红线已牵,姻缘既定,剪断也是无用,如那藕断丝连一样,更加纷乱无序。
“这便是剪不断,理还乱么?”李冬梅若有所思地摇着脑袋,当年也曾见陶慧姐姐在桂花树下吟着这句。
巫山神女峰侧的那弯碧水深潭不可见底,夜幕笼罩之下,水纹反射着粼粼月光。
“身前身后事茫茫,欲话因缘恐断肠。吴越江山游已遍,却回烟棹上高唐。”何月棠沿着崖壁一侧险峻的道路缓缓走着,仰面看着夜色中俏然傲立的神女峰,悠然念道:“我猜你应该在这里,为什么要躲着我……要从我的记忆里消失?我每次要寻到你的时候,你却又没有了踪迹,你可知,我这样真的好苦。”何月棠努力拼凑着方才忆起的片段,想要回想起那于记忆中转瞬而逝的人的面容,却也是徒劳。何月棠看着黝黑不可见底的谷底,聆听着四周秋草枯木随风而动的萧萧之音,恍惚中,脚步已经变得虚浮不稳,一阵罡风吹过,何月棠如一片飘零的树叶,从山巅跌落。飘落之时,何月棠并未感觉到害怕,反而有一丝释然,脸上浮起一抹欣慰的笑意,在失去意识的那一瞬间,平静地说道:“我……好像感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