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啊!”雷乐挣扎道。
“慢。”尼坤的手下停住脚步,“抬他回来。”四个手下抬着雷乐回堂上,“近点。”安澜身子前倾,瞅着他的模样笑了笑:“小兄弟,不错啊。能在危急之时说出戏词,没吓得尿裤子,是个人物。你的那个朋友向来不讲义气,他哪是叫你来送礼,他那是叫你来送命的。如果你想在城寨里混饭吃,以后可以来安澜堂,做我的门生。”
“谢谢安老大。”
“尼坤,叫人放了他,老爷我乏了,今儿就到这儿吧。”安澜起身,尼坤的手下帮雷乐解着绳子,众人回屋。
在小洋楼里走来走去的马世昌喝着清茶,眉头紧锁,思量着。阿七、十四站在屋里,不解的看着他。
“世哥,你是不是在担心雷乐?”阿七问道。
“是有点担心。二十年没和老东西打交道,我怕他的脾气秉性和从前不一样。万一稍有差错,咱们就得去乱葬岗找他的尸首了。”马世昌停下脚步,一脸踌躇的表情看着窗外。
“世哥,我们这么做会不会有点不讲义气。”阿七道。
“雷乐是东九龙阿叔的人,既然他敢派他来帮我越狱,我想他不会那么容易被人杀掉。虽然我不喜欢身边有警方的人,但是依现在的情形看,身边多一个人,我们就多一份保障。”
“那阿乐他今晚能全身而退吗?”
“天晓得。”马世昌淡淡一笑。
从安澜堂险象环生的雷乐没有回去向马世昌告知,而是直接去了一个他在非常时期不该去的地方,三角码头。凭借矫捷的身手,熟门熟路的摸进蔡玉珠的房。门锁转动,正在梳妆的她以后是家人上楼叫她早些休息,未承想是他。
蔡玉珠看着镜子惊惶的起身,雷乐头重脚轻的瘫软在地上。
“阿乐,你怎么了。”蔡玉珠跪在地上抱住他。
闻声而至的蔡骏跟蔡元抄起家伙涌进蔡玉珠的闺房,撞见此情此景,二人来不及多想,帮忙扶他到床上休息。
雷乐额头上敷上了热毛巾,蔡玉珠紧张的守候在床边。蔡元拉着蔡骏出去,轻轻地掩门:“老爷,我在这儿候着就行,您去休息吧。”
“那有事记得叫我。”蔡骏看了眼女儿的闺房,摇了摇头转走回廊的另一边回房。
微弱的月光,弱弱的烛火。
蔡玉珠抚着雷乐久违的脸庞,心里的苦说不出,眼里的泪哭不出。握紧他的手,静静地感受他手里的温度。
一整夜、一整个上午。蔡玉珠趴在床边休息,雷乐从昏睡中醒来。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由得惊呆了。在他的记忆里昨晚明明是从安澜堂跑出来的,路过的街道,路过的巷子多得忘记了路名。可他是如何来到的蔡家,却是一点也想不起来。正要抚着头疼欲裂的脑袋,抽手的一瞬,扰了她的清梦。
“你醒了。”蔡玉珠抚了抚凌乱的头发,揉了揉朦胧的睡眼,直起身道。
“是你救了我吗?”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蔡玉珠诧异的看着雷乐。
“那我是怎么来你家的,你还记得吗?”
“呵!”蔡玉珠冷笑着,起身背对雷乐:“亏你还记得这里,我以后在你的心里只有那个歌女,没有我。”
雷乐这次恍然大悟,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蔡家、蔡玉珠的房里。还明白了安澜堂是个什么样的地方,看清了马世昌的为人。
“对不起。”
本在发牢骚的蔡玉珠一下子怔住,在嘴边的话一下子咽了回去。转身看着他,心软的坐在床边。雷乐伸手去抚她长长的头发,像似在欣赏一件艺术品一样盯着她看。看得她脸红,看得她眼神闪躲。
“是不是在外面出了什么事,所以你才会……知不知道我昨晚担心了一整晚。”蔡玉珠紧张道。
“对不起。我昨晚是遇到了点麻烦,我怕我再也看不到你,所以我的腿就不受控制的跑到你家、你的房间。害你担心是我不对,我赔罪。”雷乐抱着蔡玉珠,温柔的说道。
“谢谢你记得我。”蔡玉珠轻轻一吻,慢慢垂下额头:“我说过,我这一辈子都会跟着你,不管你要做什么,我只想在你身边照顾你。”
“对不起,这件事我现在无能为力。”
“我要怎么做你才肯接纳我?”蔡玉珠放下了一个女孩子应有的矜持,不顾脸面的求道。
“为什么要帮我?”
“那你为什么要我爱上你。”蔡玉珠看着雷乐的眼神,似笑非笑的穿上外套匆匆下楼,蔡元交代了张勋,独自跟了出去。
雷乐淡淡一抹笑容,下楼,张勋带人跟随。
人在最危难的时候想起的人,那是可以信赖、可以依靠甚至说可以托付的。雷乐无厘头的跑到蔡家的行为说明了在他内心深处的一个指引,是蔡玉珠的爱。虽然不能爱,但是彼此的心里却是早已容不下其他的人。看似别扭的一对恋人,既无拌嘴,也无闹脾气。只是两人相爱的时间错,地点错。
在蔡家花园里晒太阳的老爹陈述,被蔡玉珠细心的照料,一旁的蔡骏有些不悦的脸色,但是碍于女儿的孝心,还是欣然的接受她的女大外向。雷乐带着张勋一众人站在花园外,静静地驻足。
“乐哥,我们该走了。”张勋催道。
“等我把手里的烟抽完。”
蔡玉珠转身看雷乐站在花园外,放下手里的活不睬的背对他。他丢掉手里的香烟,踩灭了火星,阔步朝大门口走去。
“他走了,你不追吗。”蔡骏观察道。
“他的心不在这里,只有外面的世界才属于他。”
“说到底他还是爱你的,我现在到是不太反对你们在一块。如果是和平年间,我相信他一定会登门提亲的。”
“为什么这么肯定?”蔡玉珠惊讶道。
“爸爸年轻的时候也干过同他一样的事,只是那时候爸爸我对付的是生意场上的人,他对付的是国家的敌人。他比爸爸勇敢,只是他少了点对你的温柔。”
“爸爸。”蔡玉珠脸红道。
“呵呵,爸爸不说了,今天你留在家里,我去码头上看看。”
“老爷,我陪您。”蔡元搪手扶道。
彻夜留宿在安雨霞家中的畅音在一大清早留下了张字条便不告而别,安宅家里的佣人也不晓得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在马世昌住的那栋小洋楼前仰视窗口,畅音知道这是他每天早上的习惯,也是只有他们之间的一个小秘密。
路边的馄炖摊,热腾腾的两碗馄饨呈上桌。马世昌穿戴整齐的邀请畅音坐下。
“昨天晚上睡得好吗?”马世昌关心道。
“睡在别人的家里,总比不上睡在自己的枕头上舒服。”畅音拿起勺子在碗里搅着散热。
“谢谢你替我约他。”
“他还好吗?”畅音微笑道。
“他一整晚没回来报平安,乱葬岗也没有他的尸首。阿七和十四还在追查。”马世昌叹着粗气说道。
马世昌的话让畅音的心添堵,捏在指间的勺子放下:“伙计,再来一碗。”
“好咧。”
桌上又添一碗热馄饨。畅音的眼角红红地,马世昌心不落忍的取出口袋里的手绢递给她。
“是我害了他吗?”
“是我不够谨慎。”
雷乐站在路边,影子斜斜地向他。马世昌看着他安然无恙的站在他们面前,立即起身,畅音拭去眼角的泪,跑向他。
“听说你整夜未归,我心里很怕。”
“怕什么,我只是办完了事,看还有时间就去酒吧偷了个香,找个地方放松了一下。害你跟世哥担心,真是不好意思。”雷乐眉间一挑,马世昌的心一颤。
“兄弟,看到你回来,我很开心。这儿正好有一碗热馄饨,喝了整晚的酒过来吃点热乎的东西吧。”马世昌邀请。
畅音鼻尖一嗅,雷乐的身上根本没有酒精的余味,而是一身的中药味。见他步履足劲,精气神十足,不像是泄了阳气的人。话语间好似在跟马世昌玩着文字游戏,谁也不道破这个中的原委。
“世哥想的真周到,先吃了。”雷乐乐呵呵的坐下,大口大口的吃着碗里的热馄饨,畅音与马世昌相互交换了眼神,没有在餐桌上点破,静静地看着他吃完面前的馄饨,喝干了碗里的汤。“谢谢世哥的早点,我晚上没睡好,现在回去补个眠,晚上再找你喝酒。”
马世昌点了点头,雷乐笑着起身,眉间一紧,转身大步离开馄饨摊。
“他在说谎。我听得出来你们之间好像有什么误会?”畅音猜测道。
“昨晚他差点就在安澜堂丢了性命。帮我送药送棺材给老家伙,估计是犯了堂规。可是他活着回来,我不知道是该为他高兴,还是该对他弥补,修复一下兄弟之间的关系。”
“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办,人是我去请的,做事总要有始有终。”畅音捏起勺子小口吃着被风吹凉的馄饨。马世昌默许的不在吭声,捏起勺子大口大口的吃着。
安宅。院子里寂静无声,散养的宠物狗在草地上追逐着一个小球球,来回的跑,玩得不亦乐乎。雷乐停下脚步和这小宠物玩了一会儿,安雨霞站在阳台上喝着咖啡。
“什么时候,我们家的男主人也喜欢上这小宠物了?”安雨霞甜笑着说道。
雷乐停下脚步仰视,小宠物狗爬在他的鞋上舔着。
“昨晚睡得好吗,用不用我陪你补个眠。”
安雨霞呵笑着,故作媚态的向雷乐伸出手指,勾着他的心思,勾着他的人上楼。
柔软的大床上,雷乐头枕着安雨霞的玉腿,她手指灵活而有规律的揉捏着他的手臂。只要他一张嘴,她便停下,去果盘里剥个葡萄送入口中,看着他慢慢咀嚼,细细品尝。
“昨晚来的那个女人,一大早上就不见了踪影,我想她是自己离开了吧。”安雨霞自请责罚道。
“没事,她可能太想她的老公了。”雷乐微笑道。
雷乐微闭着眼睛,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似乎很享受这一切,没有人知道他眼里深邃的目光意味着什么。安雨霞就像个服务周到的按摩女郎,他指哪儿,她就按哪儿。折腾了好一会儿,才罢手。
“老公、老公。”
雷乐睁开眼,看着安雨霞的脸与他近乎贴近,怔道:“干嘛,眼睛都聚焦了,快起来。”
“昨晚你去了哪里,我有点不能适应你不在我身边的日子。”
“昨晚我去了一趟鬼门关,天亮之前我又在独木桥上把魂儿找回来了,跟着就到你这儿了。”雷乐玩笑着说道。
“鬼门关!”安雨霞惊道。
“别害怕,我不是活生生的回来了吗。陪我小憩一会儿,今天就留在家里给我做顿好吃的饭菜,我不想再吃路边摊的东西了。”
散布在安宅附近的张勋等人,依照吩咐对安宅内外可疑的人员进行监视,记录在册。雷乐自离开安澜堂的那晚,他就已经死过一回儿。所以活着的生命要想有保障,必然要了解身处的环境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境地。
晌午,丰盛的午餐摆上餐桌。雷乐挽着安雨霞的手,情意绵绵的走下楼。他绅士的拖出椅子,她落座。他径直走去另一边,在窗前,他假装抻懒腰,实际上是在用身体语言与安宅外的张勋交换信息。
“干嘛?还不坐下。”
“哦。”雷乐怔道。
窗外互通暗号的张勋知道行迹败露,立刻撤下监视的人,免得给雷乐带来麻烦。安宅外的可疑之人继续徘徊职守。
“怎么,不合胃口吗?”安雨霞问道。
“不、不是。我从小到大只是为了一碗饭活着,在码头上干苦力,我都是为了这碗饭活着。就连我现在外面拼死拼活的也不过是为了多争取一碗饭,让更多的人吃饱。”安雨霞扼住,放下了筷子,听着雷乐的故事。
“如果你愿意放下枪,投向皇军的怀抱,你的兄弟就不会饿肚子,就不会吃不饱,你也不必东躲西藏,我们也可以光明正大的交往。”
雷乐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塞进嘴里,细嚼慢咽:“不错!这味道很正。”
“你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为什么我只能感受到你的人存在我这里,可是心永远都是在这屋子之外。我不介意你在外面有过多少女人,但是我请你回到这个家的时候,把那颗寄存在别人那儿的心分给我一点,可以吗?”
“所以你来到我这里不仅仅是寻求保护,是在为你的女人们变相报仇吗?用身体?”安雨霞惊闻雷乐的心计,顿感失望的看着他。
“我对你是无心的。”
“可是你已经深深地伤害了我。”
“你是个好女人。家,是我不敢想的字眼。我怕我哪天一觉醒来,我就成了你们的人枪下之鬼。”雷乐再起筷子夹菜到碗里,大口大口的扒饭。
安雨霞脸色虽然不悦,但是看到雷乐真实的一面,恨他的心怎么也提不起这个“恨”字。反而对他的坦率折服,越发的想要对这个男人好,不管他是好人还是坏人,亲日的,还是抗日的。
“可以带我去祭拜她们吗?”
雷乐停住往嘴里扒饭,抬头看着安雨霞。
“过两天是她们的三七祭日。”
“我去准备。”
雷乐埋首吃饭,不在分神。
“你曾经也跟过雷乐,为什么此刻你会为他们说情,似乎很令人费解。”艾云道。
“虽然他曾经是我的爱人,但是他现在已经把我打入冷宫,宠信北野千叶,我无话可说,那是他的自由。我希望你能将事情的规避看通透,我们只是一个为帝国现身的女人,我们要做的是为帝国大东亚共荣圈的建设出力,而不是各相猜忌。”
纯子很是识大体的一番话打动了一向老谋深算的矶谷廉介。
“阁下,这是最新的一份情报,关于雷乐,雨田君的。”铃木少佐送来情报部最新的调查资料递呈矶谷廉介。
矶谷廉介正要发表自己的看法,会议室的房门被叩响,三声清脆的敲击。安雨霞优雅的出现在门口,雷乐西装笔挺的站在她身后。
“闭嘴!你以为你是谁啊,敢在这里撒野,真是不知死活。”艾云用枪抵住雷乐的后脑。
雷乐闭上眼,安雨霞侧身支开艾云。
“别用枪对着他,他不喜欢。”安雨霞温柔道。
“雷桑,你到底想干什么!”矶谷廉介知道雷乐其人的身手,谨慎的盯着他的手,小心翼翼的问道。
“肩膀上的伤好了吗?”雷乐问候道。
矶谷廉介面色畏惧,后怕的身往后挪。
“合作?”矶谷廉介迟疑道。
“当然。我这次能坐在你身旁和你谈合作,下次我就能不动声色的取你性命。如果你有诚意,我们便是合作伙伴。如果你没有,我转身就走。”
“你以为你能活着离开这里吗!”矶谷廉介自信道。
矶谷廉介怒视安雨霞,她摇着头,雷乐悠闲的抽着烟。
艾云用枪再度指着雷乐的头,他怒道:“今天是我的女人们三七祭日,你是不是想下去服侍她们!”安雨霞拉开她,她不领情的反手扇了她一记耳光。
“都是你,是你害我们被包围的。”艾云不冷静的说道。
“雷乐,我要你死!”艾云不知天高地厚的准备开枪,雷乐出手迅疾的扣住枪膛,夺枪扣动扳机,任凭子弹穿透她的心脏。
艾云口吐鲜血,睁着眼后倒在地。矶谷廉介再一次见识了雷乐的身手,原本想要帮上一帮,摆手要身后的士兵伺机而动。
“对不起,我答应过你不杀人,只是她想杀我,我才不得以出手的。”雷乐抚着安雨霞的手臂,细语道。
“雷乐,你当着我的面杀了我的手下,还让我的手下背叛我,我不能留你。”矶谷廉介误解道。
铃木少佐摇着话机,执起话筒向九龙湾军营驻地查询。矶谷廉介半身面朝他,他的脸色阴郁,怒视着雷乐,不情愿的坐下。
“你说的三件事,我统统都答应你。我要你撤走你的人,如果你敢闹事,我一定不会吝啬我的子弹。”
“我不会闹事,我只是小老百姓,我只想要口安稳饭吃,我只想抱着女人一觉睡到天亮不会担心被杀。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我知道你的心里在想什么。这边答应了我,转身我撤了人,你就会矢口否认你的承诺。我这个人没读过什么书,但我知道什么叫白纸黑字,立字为凭。”
“你就不怕我立了字据也不算数吗。”矶谷廉介哼笑道。
“我想,那你肯定是嫌你的命太长了,想早点盖国旗。”雷乐痞笑道。
“哈哈哈。好,果然有胆色。你是我从军以来,第一个敢和我这样说话的人。”雷乐耸了耸肩,矶谷廉介命人取文书,签发命令。“命令很快就会传达下去,回去等我的好消息如何?”
“进门就是客,待客之道,我想你不会介意我留下蹭饭吧。”雷乐无赖的要求道。
安雨霞拉着雷乐的臂腕,矶谷廉介放下了戒备,主动走向他,伸出手:“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晚宴设立在宴会厅,矶谷廉介同雷乐相视而坐,安雨霞同铃木少佐及纯子列席在旁。驻守在府上的慰安妇纷纷端着酒食,一样一样摆上桌。其中一个女孩子的身影,格外引人注意。女子一身漂亮的和服,脸蛋上涂抹着胭脂,粉嫩而又白皙。唯独她的眼神中比其他女孩子多了一层神秘。
雷乐留意她,矶谷廉介察觉到,拉住那女孩的手,命她坐在对面陪酒。女子没有反抗,也没有怨言,只是听命的坐下。
雷乐近看那女孩的模样,感到似曾相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