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云清宫（下）
她情知自己的修为与这古树的道行委实天差地远，简直不堪一击，但束手待毙绝非她的性格，当下运起天灵符咒消解来力，明晓得杯水车薪，也绝不甘就此低头认输，任人宰割。
然而出乎叶怜嫣意料之外，枯枝上传递来的魔气骤然大减，似乎对方有意手下留情。
叶怜嫣几欲昏迷的神智稍梢清醒，猛听见倪老太婆传来一声凄厉长啸。
她忙举目望去，就见数根枯枝如蚕丝般将倪老太婆捆缚在内，那根余生杖不知何时已碎裂一地。
蓦然间，从她体内爆射出一蓬刺目乌光，“喀喇喇”连声，缠绕周身的数根枯枝尽皆碎断，在空中化为齑粉。
倪老太婆脱困而出，高高跃起，待要举掌拍向古木，身躯却突地一阵剧烈扭颤，“砰”地一声坠落于地。拼尽最后的余力，倪老太婆抬头望向叶怜嫣，嘶声道：“快……”
声音戛然而止，她的头颅重重垂落，“嗤嗤”激响声中，身躯上迸裂开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痕，鲜血四溅，飙射得叶怜嫣满身。
一代北海绝顶高手，终不能圆重返故土之梦。
叶怜嫣睚皆欲裂，怒声大吼，心气浮动之下魔气陡盛，眼前一黑已是人事不知。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幽幽苏醒，周遭一片幽暗，惟独从头顶有一束微弱天光射落。
她发现自己正盘膝坐在乾硬的地上，腿下凹凸不平甚是难受，骨骸内脏都发出椎心刺骨的剧痛，醒来后的第一个念头却是：“我为什么没死？”
很快她便察觉，自己非但没死，经脉中反多了一股暴戾雄浑的气体，浩浩运行不止，所过之处如冰封长河，阴寒难忍。
他的丹田之中，也充盈了这股气，硬梆梆地积聚一团，像块坚冰，徐徐沉淀。
他心下不觉骇然道：“没想到那枯枝里迫入的魔气竟会霸道如斯！”低头审视自己右臂被枯枝缠绕过的地方，已然结成一层厚厚的血痂，火辣辣地作痛。
他试著想将右手抬起，可稍稍一动便有股刺痛直钻心底，“嘿”地一声颓然垂落。
记起昏迷前的情形，叶怜嫣一恸，耳畔响起倪老太婆战死前的最后一句话。
“她到最后一刻，仍想著能掩护我逃走。我却只能眼睁睁看著她的肉躯迸裂，化为一片血雾。”念及此处，叶怜嫣一双拳头紧紧攥起，胸口怒涛翻涌不能自已。
忽然，有人用沙哑低沉的嗓音说道：“小娃儿，你师父是谁？先前化解贫道所用的心诀，是什么人教给你的？”
叶怜嫣一凛道：“这里有人！”她功聚双目，朝声音来处望去，心头顿时惊骇莫名。
说话之人，居然就盘膝端坐在他正前方不足三尺处，两人面对面相坐，只需稍一伸手便可触及对方，然而自己适才竟没有察觉到这人的存在！
她的修为虽未能臻至上乘之境，可十丈之内叶落花飞也绝难逃过一双耳目。
如果对方足有意隐形匿踪藏在了自己身后，尚且情有可原，但这人只是四平八稳的坐在对面，自己竟会一无所觉，委实不可思议到了极点。
那人的身影渐渐亮起，充满了一种诡异的味道。
叶怜嫣定神打量，方自看清是一名年岁苍老的黄衣道士。
只见他发丝灰白，面色姜黄，双颊深陷，活脱脱一副病厌厌的模样，两只半合半开的眸子里空洞无神，竟似是个瞎子。
他的双手露在袍袖外，虚托于小腹前结成印诀，枯乾皱摺的肌肤上现出一条条触目惊心的黑色焦痕，犹如纵横交错的沟渠，煞是诡异。
一柄青铜拂尘斜靠在怀中，淡话不休色的尘丝有气无力地垂落到膝头。
叶怜嫣的星目精光一闪，盯视著黄袍道士问道：“是你在捣鬼，也是你杀了倪老太婆？”
黄袍道士木然道：“她胆大妄为，竟敢伤我忘机仙树，实是咎由自取。”
叶怜嫣心头燃起熊熊怒火，恨不得将这黄袍道士立时毙于掌下好为倪老太婆报仇，可自知双方的修为宛若有云泥之别，实不宜轻举妄动，强忍著愤怒道：“你就是天极月道人的‘主人’？”
黄袍道士清晰感应到叶怜嫣身上散发出的敌意，却是毫不在乎，说道：“不错。”
叶怜嫣抬头看了眼从高空射落的光线，说道：“原来你一直都藏在这古树里。”
黄袍道士道：“小娃儿，你叫什么名字？用的是哪家的绝学，竟能化去贫道的魔气？”
叶怜嫣心中恍然道：“这老道没有杀我，多半是为了图谋我体内的斩神刃。他害死了倪老太婆，又将众多北海仙林的高手幽禁于谷中，绝非善类。我焉能告诉他？”
主意拿定，叶怜嫣冷冷地回答道：“小女子叶怜嫣，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原也不入道长法眼。”
黄袍道上似看破了叶怜嫣的心思，说道：“小娃儿，你有什么条件，尽可向贫道提出。我只要化解魔气的心诀，也绝不会教你吃亏。”
叶怜嫣此刻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嘿嘿道：“我想要天上的月亮，你也能摘下来给我？”
黄袍道士摇摇头道：“世道真是变了！倘若再早上三五百年，在北海提起‘鹤万机仙人’三个字，哪还敢有年轻人在我面前如此嚣张？”
这话若数司徒尹又或蓝天沙等人听见，必不啻于平地惊雷。
当年，鹤万机仙人之于北海，便如百余年前之于天下，当真是睥睨八荒，全无敌手，所到之处顺者昌，逆者亡，直教人谈虎色变。
然而他三百多年前突然销声匿迹，没了音讯。
于是有人猜他埋头荒山，苦心修炼某种惊世骇俗的绝技；也有人祈盼他是为仇家所杀，魂归冥府。久而久之，也就逐渐淡忘了，可于老一辈的心中，却依旧无人敢小觑了“鹤万机仙人”这三字的分量。
哪知叶怜嫣仅仅不咸不淡地“啊”了声，道：“那道长活得可算够久的了。”
鹤万机仙人岂能听不出叶怜嫣言语里含有讥讽自己“老而不死”的意思，但他喜怒素不形于色，只淡淡道：“贫道已是仙人之体，除非三百年一轮的天地仙劫，尘世间的生老病死能奈我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