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潇桐愣愣地站在原地，等到视线里那片被血染红的影像缓缓地缓缓地轰然倒地，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她才嗓子里低低地发出一声咕噜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上已经没有了脑袋的那具尸体。
还来不及反应过来，侏儒男子回头一眼看见眼前发生的一幕，先是不敢相信地直勾勾看了片刻，然后才突然爆发出一阵歇息底里的悲嚎，像一个弹跳的小皮球一般，嗖嗖地便冲了过来，站在他早已死去的爱妻身边，想要伸手去抱起她的身子，又怕手一旦触碰到那渐渐僵硬冰凉的身体，便再不能自欺欺人眼前的所有不过是场幻觉。
他喉咙里咕噜噜地发出根本不像是人类发出的声音，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睛里像是充了血一般，双手发着抖向前伸出，李潇桐扭过了脸，不忍再看他那张如同孩童般的脸上那样深沉而又绝望的悲伤，眼神复杂地望着一旁身披黑色斗篷的高大男子，嘴唇动了动，想说些感激的话，感受着旁边人那几乎将整间屋子湮没的悲伤，那感激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潇桐姐姐，你快过来啊，快到我们这边来！”躲在那袭斗篷后面只露出一个头的青崚，被雨淋得像只落水狗一般，此时见那女的已经死了，见识到了自己靠山的厉害，方才大摇大摆地钻出来，抹一抹脸上的雨水，招呼李潇桐，“别站在那里，血都快弄脏你的鞋子了呢！”
李潇桐怔怔地低头一看，从那具残躯上喷涌而出的血溅到了墙上，然后再沿着墙壁缓缓地蜿蜒流下，曲曲折折地向她站立的地方流来，她想离开那个快被人体新鲜的血液围成的孤岛一般的地方，双脚却只觉酸软无力，脑袋里嗡嗡地响着，一个声音不停地在空荡荡的脑袋里穿梭发出回响：这才是真正的他！那个被弟弟背叛后，违心娶了自己不爱的女人，只为借助那女人的力量建立起一支可以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回来找弟弟复仇的男人！那个在幽灵派覆灭之后便号称江湖第一神秘帮派的教主——臧若！他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便以最惨酷的手段夺去一个人的性命，再若无其事地欣赏着那人的丈夫脸上哀绝的悲痛，唇角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淡淡的笑意。
察觉到了她眼中那一抹复杂到带着惊诧、害怕、同情、甚至还有一丝悲悯的目光，臧若深望她一眼，却并未说什么，抬手按了按额头，剑尖一挑，对着地上那个身高不足四尺的侏儒：“冯天，赶紧带着她离开这里，不要再逼我动手了，本尊今天杀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他一开口说话，李潇桐才注意到他身上黑色的斗篷里面露出的白色长袍的衣摆上有大团大团的血迹，他的声音冰冷而苍老，仿佛已经累极了一般。
冯天身子猛地一滞，仿佛刚才这声音如一记猛拳，将他从悲伤中唤醒，他缓缓地转过身，眼睛里凌厉而刻毒不甘的目光仿佛要将视线里的每一个人吞下肚，他咬着牙憋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恶狠狠地挤出两个字：“放——屁！”
“在我好好说的时候，最好就好好听着，我不会再说第二遍，而且我随时可能改变主意。”臧若漫不经心地轻轻吹去剑尖上几滴残留的血珠，一字一字缓缓地往外吐，“现在走，还能来得及在天亮之前将她的尸体送回到你们婆罗山，否则若她的躯体不能及时进入圣罐封印，那可是要成为这大地间的一缕孤魂野鬼的，而若想杀我，我随时在青崚山等着，只要你活着，每一天都是机会。”
显然，青崚和李潇桐一样，都没有听懂臧若口中的所谓圣罐究竟是什么东西，以至于那个一脸凶狠相随时做好扑上来将臧若喉管咬断的男子，脸上会在一瞬间流露出那样惊恐不安的表情，看一眼窗外雨渐渐停歇，微微发白的天空，再看看地上尸首异处的苏黎，立刻神情大变，手忙脚乱地想抱起地上的妻子。
苏黎虽然长得极是瘦小，看上去和一个七十岁的老太没什么区别，但毕竟比身为侏儒的冯天要长些，看着分明长着一个孩子般的身量的男人费力地收敛自己妻子的遗体，一边无声地哭泣，大滴大滴的热泪从他眼中落下，滴在苏黎的身上，与血混成一色，李潇桐眼眶一热，转过头去，手背迅速地擦过眼睛，然后径直走到柜子旁，拿出自己装行李的一个木箱，那木箱极是精致，是当年李全时闲来无事时特意给李潇桐做的嫁妆，她离家出走时什么都没带，就只带了一个木箱，这么多年不管去哪里不管发生了什么时期，这个木箱就像她的影子一般，从未离开过她。
“让她睡到这里面吧，免得一路上风尘仆仆，惊扰了她。”她将那箱子提到冯天身旁，冯天原本不想理会她，可是怎样小心翼翼地想将那分离的头颅和躯体拼接在一起都不行后，他恶狠狠地转过身，看都不看李潇桐一眼，只劈手将那木箱夺过来，先细细地将木箱擦得干干净净，才抱起苏黎的躯体往里面放，拎着那个和他身高差不多的木箱走出门，走进了黑暗里。
“你是不是心里很看不起我？——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我都已经看出来了，你心中瞧不起我，觉得我太残忍，是不是？”臧若抱臂静静地看着李潇桐的侧脸，她一脸哀伤地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目送那个矮小的人影和一个木箱，渐渐消失在夜幕中，听到他的声音，她只回头淡淡地看他一眼，自言自语般低低道：“我只是觉得你太狠了些——将他们赶走就是了，何至于一刀将她杀了，而且还，还——”
她说到最后说不下去，懊恼地叹口气，臧若却像是忽然间生气了，定定地望着她，嘴角缓缓浮上一丝讥诮的笑意，连音量也高了些许：“何至于？——哈哈，好个何至于！——你以为本尊真是个整日闲得发慌根本不知道怎样打发时间，所以只好连夜一路追来在这破屋中，就在刚才从那对鸳鸯大盗手里救下了你，如此来打发时间吗？你可知道就在来这里之前，本尊在汀都，险些被吴夜遥派来的杀手合力杀死吗？你又可曾去想过刚才那两人在今夜之前，曾经在江湖上犯下了多少令人发指的案件？据官府通报，光是这三年里，死在他们手里的年轻女子便足足有十五人之多，全部都是先奸*后杀！现在你看到他们可怜，同情他们了？可知道，若不是我，你也早已经被那扮作老婆子的疯女人敲晕了，现在躺在床上被他们早就从外面请来的乞丐为所欲为了！”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李潇桐这才发现，这屋里居然还有另外一个人，那人四十几岁的年纪，满身的衣服破破烂烂补丁连补丁，手中端着一只破碗，半截打狗棒，呆呆傻傻地坐在门口，头发像枯草般倒扣在头上，此时见李潇桐在看他，他眼睛里立刻透出色迷迷的光，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从下往上肆无忌惮地看，时不时伸出流着涎水的舌头舔舔自己的嘴唇。
那样轻侮不怀好意的目光，叫李潇桐不禁心中打了个寒战，眼睛里的嫌恶怎么也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