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潇桐的脸色变了变,正不知该不该说下去,吴锡屏淡淡地开了口:“继续说。”
“后来,我们去封灵寨给您寻药,一路上遭遇了种种危险,他总是想方设法保护我,并且,为了洲内百姓的安全,冒着巨大的危险将丧尸吸引到火房子中,那时,我以为他是个好人,平日里的凶恶残忍都是伪装,直到我发现了——那郸族长的头颅——”
这些日子时睡时醒,她偶尔也会想想这几月来的遭遇,那个时而待自己刻薄苛责时而待自己温柔关怀的夜遥少主。
跟许韩私奔逃婚的那年,她十六岁,虽然经历过刻骨铭心的背叛,颠沛流离的几年光阴,但她现在其实也不过是个二十二岁的女子,为了保护自己而伪装的冷漠,再刀剑不入也还是感知得到真切的在意和关心。
许韩走后,她独自一人生活在沙古村时,晚上也时常有乡野粗俗庄稼汉喝醉了酒来挠窗,村中私塾的一个教书先生甚至托了媒婆来说亲,但直到遇到了吴夜遥,或许是因为她知道那是差点成为她夫君的人的弟弟,或许是因为一些她自己也说不清的原因,总之,她心中就是觉得吴夜遥给她的感觉不一样,偶尔甚至会带了点不安的期待,这种期待在她知道曾有过小蛮这样一个人时动摇,在吴夜遥指着那郸的头颅冷冷地说‘她于他而言根本什么都不是’时破灭,“当时我们在封灵寨时,他曾很热心地帮助过我们,可我没有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对他毫无妨碍的老人,居然也会被他残杀——”
“世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热心,也不会有无缘无故地杀戮。”到底是经历过风浪看过太多浮浮沉沉的人,吴锡屏一开口便一针见血,“他对你们热心,必定是觉得在你们身上有利可图,夜遥之所以会连夜派卫风去杀了他,必定也有他的考虑——他母亲的事情,一直是他心中莫大的耻辱,知道此事却还活着的人如今便只有我和他,还有你,没有杀你,已经算是他最大的忍耐。”
“我不管你心中究竟是怎样想的,我今天就是要告诉你,不管你是恨他对你叔父李阎山一家的绝情,还是感激他这段时间对你的照顾,竟然可以拼了自己性命不要替他挡了一剑,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李潇桐和他,这一辈子注定都只能是现在这种关系,再往前进一分一毫,都将给你二人带来灭顶之灾,我绝不是危言耸听,我已经失去一个儿子,再不能因为你失去另外一个。”
“那小子的德行我最清楚不过,心里越是比谁都在乎一个人,脸上就越是摆出一副谁欠了他钱没还的模样,当年对顾家二小**姐也是如此,我原本以为那位顾小**姐一死,以那小子的死心眼,这辈子只怕都不会再多瞧别的女人一眼,没想到——”
“说了这么多,其实便是想告诉你,我虽然也很喜欢你,但,既然你没能嫁给夜阑,那这辈子你便再不可能嫁进我们吴家,你是个聪明的女子,吴夜遥已经在你和周紫轩之间做了选择,我希望你也可以看得明白些,在他心中,或许你是与别的女子有些不一样,但——”
哦,原来,一直隐隐藏在心中的期待便是这样子的啊——她其实很愿意做吴夜遥的夜奴呢——留在吴家,留在——这里,这些年,东奔西跑,竟从未好好停下来过,虽一向对这样的日子安之若素,但到了这里,不知为何,却突然觉得累了,有了从此之后再不想去过漂泊无依的日子的感觉!
一直不愿意去细想的问题,就这样被吴锡屏轻轻点破,但残留的最后一丝骄傲却让她昂了昂头,冷冷地打断了他:“不,吴老爷,你多虑了,我并不喜欢令公子,我和令公子之间的关系仅仅只是普通朋友而已,或许,连这都不如——”
吴锡屏微微一怔,脸上浮过一丝错愕的表情,听到李潇桐继续淡淡地说:“我的过去想必吴老爷早已调查得一清二楚,被许韩丢在沙古村的第一天起,我便发过誓,从今以后,绝不会再相信任何一个男子,我和他是没有成过亲的,在我心里,我的夫君只有夜阑公子一人,我已经决定,从今天起,潇桐将每天吃斋念佛,替夜阑公子祈福,永不再嫁——”
她后面还说了些什么,转过一道门墙,倚在院墙后面的吴夜遥一个字都未听进去,耳朵里满满地只有‘不,吴老爷,我并不喜欢令公子,我和令公子之间的关系仅仅只是普通朋友而已,或许,连这都不如’这几个字,一遍又一遍回想在耳畔。
不知重复了是百遍还是千遍,他忽然恨恨地在心底咒骂了一句,吴夜遥,你这个自作多情的蠢货,你这一辈子都休想比过哥哥,他虽然死了,但终究赢得了一个女人的心,你呢,你得到了什么,不过是一句轻飘飘的‘或许,连这都不如’!”
好吧,那就吃斋念佛的吃斋念佛去,该娶亲生子的便娶亲生子去,谁少了谁不能活呢?
他猛然一甩头,大踏步而去前,从墙角的缝隙里最后望了一眼楼上那个女子,夕阳的辉映下,他只看得清她模糊的轮廓,却看不清此时她脸上究竟是怎样的表情。
孟州城的大街小巷很快便都在议论夜遥少主要成亲的消息,为了表示与民同乐以及对即将进门的儿媳妇的重视,成亲仪式前三天,吴锡屏宣布将在吴夜遥成亲当天大赦臣民,凡是到场观礼之人,每人赏钱一贯。
孟州人印象中,这样热闹的场景上一次出现还是在六年前,夜阑少主成亲当天,时间真是把杀猪刀,一刀刀宰割人的命运,无力逃脱,谁能想到那样儒雅秀逸的长公子竟然会先被未过门的妻子背叛,再在岐山剿匪时从此失踪再无音讯。
随着成亲之日的临近,吴夜遥看起来一日比一日忙碌,有时竟接连好几天见不到人影,黎儿有时走出梓桐苑去其它别院玩,见人人都在为即将进门的少夫人准备着、忙碌着,没一个人搭理她,回到家便向李潇桐诉苦:“小**姐,那个要嫁给夜遥少主的女人到底有多了不起,怎么她还没过门,便这么多人都围着她转了?那个夜遥少主更可气,从前恨不得天天往我们梓桐苑跑,现在倒好,十天半月都难得见到他人!”
“我们住在别人家中,便该守着客人该守的规矩,不该议论的事情不要议论,你若觉得府中闷得慌,出府去城中玩便是,记得天黑前回来,明日便是夜遥少主大婚之日,你得回来帮着我绣完那对喜枕——”房间的暗影中,一个女子静静地跪在香案前,手中一下一下缓缓敲打着木鱼,看气色,当初替吴夜遥挡剑而受得伤应该已经痊愈,自从上次在华清楼与吴锡屏长谈过后,这半月来,她除了去地牢中替吴夜灵看病,便是跪在菩萨面前,日日夜夜替夜阑公子祈福,心如止水,再无牵挂。
只是这可苦了朱黎,她本是极活泼的性子,哪里受得了这种枯燥的日子,此时听李潇桐说可以出府玩,立刻眉开眼笑蹦跳着出去了:“好啊好啊,小**姐,你放心,天黑之前我一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