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记载着鄞州卓氏一族兴衰荣辱的小册子里,关于上任城主卓孤寒有这样一段文字记载:鄞州第九代城主,卓氏一门第二十六代玄孙,娶妻凤氏,生一子一女,长子卓千帆,次女卓千惠,后卓凤氏暴病而亡,卓孤寒再娶妻陶氏,生一子卓千枫,鄞历六十九年,卓孤寒病亡,两子为争鄞州之王,于鄞历七十一年大战于壁水,卓千枫败走,从此不知所踪,卓千帆正式即位为鄞州第十代城王,追立生母凤鸢娘为圣母王太后。
“敢问前辈与这位凤鸢娘是何关系?”这样一个隐居深山的老妪居然对一个只在人家族谱里出现过潦潦数笔的鄞州上代王妃如此熟悉,若非曾与这王妃有何渊源,那就真是见鬼了,“我听说,这位王太后乃是暴病而亡,但究竟得了何病,却至今无人知晓——”
“哼!什么暴病而亡,不过是为了遮掩他卓孤寒的薄情寡性罢了!”不等吴夜遥话落音,老妪恶狠狠地一哼,目光怨恨而鄙夷,语出惊人,“他想让我死,我还偏就不死,哼,我凤鸢娘偏要比他晚过奈何桥!”
目瞪口呆地盯着面前那张苍老地像是枯树根一样的脸,经历岁月无情的剥蚀,如今已实在难以将她与那个书中记载拥有倾国倾城之姿的绝代王妃联系起来,吴夜遥舔了舔嘴唇,意识到这样死死盯着人看,实在有些不妥,缓缓地移开视线,看一眼一旁不知听到哪个地方便已经睡着的无烟,满心的疑惑正不知该从何问起,那凤鸢娘似乎太长时间不曾说起这段曾像利刃一般割裂了她所有人生美好的往事,一旦打开尘封的岁月之墙,所有的不甘与怨恨便犹如溃堤之水般倾泻而出,她的语速极快,若非全神贯注听,几乎听不清她究竟在表述着怎样的愤怒。
“那年,我才刚刚怀上蝶儿,他为了娶城中陶家的女儿,只因她比我年轻比我漂亮,便给了我一纸休书,我当然不允,当时储位已定,卓千帆那兔崽子早已是城主的不二人选,城中大臣们也不愿日后鄞州城因储位之争再起纷争,便也极力反对卓孤寒再娶陶氏之女,果然,哼哼,他一咽气,那两个不孝子为争城王之位,便差没把鄞州化作焦土!可他当时色迷了心窍,哪听得进旁人半句话,反而恼羞成怒,一不做二不休,在饭里动了手脚要毒害我!我自此才知男人之心,一旦变了,竟是如此可怕,为了可怜的蝶儿不至于还未出生便遭了毒手,我索性遂了他的心愿,躲进这山里,与他永世不再相见!”
原来,整个故事竟然是这样的——吴夜遥心中暗暗思忖,也难怪凤鸢娘每次一说起卓千帆这个长子,便语带不屑,鄞州虽仗着地大物博,且经过前几代城主的苦心经营,到他手上时,仍旧是个国富民强的大好江山,在几大洲里国力最是雄厚,但这几年因着城主卓千帆好大喜功的性子,屡屡出兵侵犯邻近州城,搅起战火不断,军饷年年超支,便只好加重赋税以填补国库空虚,城中百姓也是多有怨言。
更何况他在女色之事上丝毫不逊于其父,据说还特意修建了一座万丽楼,专门收藏全国各地搜集来的绝色美人。
原来这看起来有些古怪的老妪竟是鄞州的前代王后,现任城主卓千帆的生母,他日,鄞孟两州若真到了兵刃相见决一死战的地步,或许,这凤鸢娘倒可以成为他手中最后一枚棋子——看起来,她应当是幽居这山中几十年,从不过问山外之事,因而不识得他那枚象征孟州至高无上城王之位的双鹰玉佩,更加不识得他吴夜遥,所以才会如此毫无戒备之心的将自己的身份和盘托出吧——
“臭小子,臭小子?”他想得出神,正为这意外的收获而暗自窃喜,竟未察觉里屋的李潇桐已经唤了他好几声,凤鸢娘拿拐杖戳戳他,狐疑地审视他嘴角一抹一闪而逝的古怪笑意,“发什么愣?你那叫小蛮的小娘子好像醒了。”
一听到小蛮这两个字,他才露出大梦初醒般的表情,自己只顾着听凤鸢娘说话,竟将屋里的李潇桐完全忘记了,连忙将靠在自己怀里熟睡的无烟交给凤鸢娘,慌慌张张地往里屋跑去。
“小蛮,你醒了很久了吗?”刚奔进门,远远地便看见床上的李潇桐不知是何时醒来的,正微微咳嗽着,无助而不安地睁大一双眼睛左右张望,挣扎着已经下了床,他连忙跑过去一把将她抱起,“别动,小心头上的伤口!想要什么,和我说——你,你不认得我了吗?”
吴夜遥心里一惊,有些心虚地看着她,李潇桐虽然顺从地搂着他的脖子,任由他将自己抱回床上,但目光中却透着说不出的迷茫和困惑,怔怔地看着他,就像不认识他了一般,半天才有些委屈地嗫嚅道:“想喝水——”
“水?”一听到这个字,吴夜遥心中竟长舒了一口气,一颗悬着的心暗暗放了下来,他还以为一觉睡醒后,这个女人从前关于李潇桐的记忆也跟着复苏了,“你乖乖躺着别动,我去给你倒!”
“你别走,留下来陪小蛮,好不好?”喝完水后,李潇桐拽着吴夜遥的衣袖,可怜兮兮地央求,指着额角那个敷了厚厚一层草药的血洞,秀眉紧蹙,“相公,疼——”
“放心,我绝不会走的,会一直留在这里陪小蛮的——”因为头上还有其它深深浅浅被利石穿破的血洞,为了便于疗伤,凤鸢娘已经将李潇桐一头垂至腰畔的长发剪短,而她现在的模样更与当年的小蛮多了几分相似,吴夜遥望着这张曾无数次出现在梦里的脸,一瞬间竟有些微微的恍惚,心里忽然浮上万千种思绪,心疼地轻轻揉揉她的额角,“是这里疼吗?相公给小蛮揉揉就不疼了啊——”
当初,也不知是如何鬼使神差地,就在这个女人一脸茫然和无助地问自己时,会脱口而出编了这样的谎话,若是有一日这女人恢复了记忆,知道他居然骗了她,让她曾在这样或长或短的一段时间里误以为过自己是她要一生依赖的男人,不知会不会杀了他——
“相公,我和你是怎么认识的?我们住在哪里?”李潇桐安安静静地躺着,任由吴夜遥轻轻替她按摩疼痛不已的头部,忽然有些迷惑不已地问,“为何这些我都想不起来了呢?”
“小蛮现在生病了,所以暂时想不起来这些,等小蛮乖乖地把伤养好,就能想的起来是怎么和相公认识的了,知道了吗?”吴夜遥轻轻摸摸她的头,满脸宠溺,“等你养好伤,我就带你回家,我们住在山外面的一座大城堡之中,那里还有好多好多小蛮认识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