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说了何时动身?”一身丧服的城主背对着身后风尘仆仆的近侍,面无表情地喂着围场中的信鸽,才喂了一会儿便只觉和做其它事情一般的兴味索然,长袍不耐烦地猛然一拂,惊起一地白色的鸽子,几只不及闪避的鸽子被袖风所伤,来不及呻吟,笔挺挺地仰面倒在地上。
离白石岩之殇已经月余,吴锡屏举国皆丧的葬礼也已经结束半个多月,但整个城主堡依旧由上至下沉浸在一股难言的压抑与悲伤之中,这座城似乎已经安静了太久,而即将到来的风暴甚至连墙角的蚂蚁都感觉到了,日以继夜地排着密密麻麻的长队往高处搬家。
半月城要有一场大战哩——城主要为老城主报仇,孟州三万铁骑不踏破汀州城门活捉了那侍安侯毛禹只怕不会善罢甘休——这一月来,坊间大街小巷都在悄悄地议论这件事。
还有另一种声音,便是集中于周吴两家之争,但文人政客们大都倾向于相信,在同仇敌忾为吴锡屏报仇雪恨之前,吴周两家绝不会翻脸,刚即位的城主夜遥公子此时还需借用周家实际掌控着的东西两营对付汀州,所以收拾功高盖主的周家得是他腾出手来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而周承业这一月来虽极力奔走于孟州城各个派系之间,但亲家公新丧,他若在此时便迫不及待地发难于还沉浸在丧父之痛的女婿,只怕会引起国人不满。
于是,举国舆论便都集中在了如何妥善处置抓获的那几个汀州杀手上。
“他说,随便城主您怎样处置——”一身风尘的卫风顾不上洗去满面黄尘,一进城门便直奔吴夜遥这几日时常流连驻足的围场,此时从地上那几只骤然拍死的信鸽身上收回目光,担忧地看一眼吴夜遥阴晴不定的脸,有些吞吐地,“再过半月便是世子三岁生辰,汀城将举办一场盛大的宴会庆祝,毛禹说他这几日很忙,无暇顾及旁事——”
“好,好得很!”紧紧地咬了咬牙关,吴夜遥面上闪过一丝冷笑,冷冷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盛大宴会?——那可得看看他那个宝贝儿子能不能活到那一天!去地牢!”
自从被关在这看不见一丝光线的地底囚牢,芍人已经习惯了每日数着滴在墙角瓦罐中的水滴粗略地分辨外面的世界是白天还是黑夜,即使作为一名比一般人更喜爱黑暗的杀手,如此漫无边际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暗依旧让他感觉到恐慌。
老四和老三都被抓住了吗?——哦,都差点忘记,老四已经在白石岩和吴家老头子一起灰飞烟灭了,被孟州那个叫什么风的混蛋侍卫一脚踹中太阳穴昏过去的时候,都来不及看一眼老三到底怎样了,唉,如今细细想来,竟还只有老三对他最够兄弟,若不是他冒着那样的危险先替他挡了一挡,他只怕早就跟了老四一起去过奈何桥了,芍狐那挨千刀的畜生,分钱的时候比谁都拿得多,一有了危险,比谁都溜得快,呸!
“啊~~!”骤然而至的一束强光晃过来,他下意识地想抬起手挡一挡,一阵叮叮当当的铁链声才让他猛然想起自己正像一只被踩扁了纸片儿一般四仰八叉地固定在冷冰冰的石地上,根本无法动弹,“谁?!”
他闭着眼睛判断着来人的方向,有些惊恐地伸直了脖子——这地方半月多来从未有人来过,现在怎会突然来人,难道他芍人真的命不久矣了?!
还来不及想太多,一个冰冷地像是从幽冥传来的声音:“芍人,我孟州的囚牢比你汀州的,如何?”
原来是那个孟州少主,芍人冷冷一哼:“地府和阎王殿,能有什么区别?芍狐呢?你孟州夜遥公子亲自出马,连亲爹都赔上了,折腾半天未必只抓住了我一个人?”
“放肆!竟敢和孟州城主说如此大不敬的话?!想死想疯了吗?”卫风长剑一抖,便要削掉他半只耳朵,吴夜遥轻轻扬了扬手,慢慢踱到他面前,缓缓地蹲下,面无表情地直勾勾盯着他,却不说一个字。
“你——你神经病吗?这么盯着我看干什么?!”那样冰冷阴森像看死人一般的目光盯久了,芍人不禁有些脖子发麻,还不及再放一句狠话,脸上已经挨了重重一耳光,耳朵里轰隆轰隆一阵响,一口血水吐出来,地上多了一排牙。
“记住了,我父亲不是你这下贱的东西可以随便拿来开玩笑的。”接过卫风递来的手巾擦了擦手,一撒手,手巾缓缓地飘落覆盖在地上那张趴在血堆里的脸上,吴夜遥的声音并不大,慢条斯理地甚至有些轻柔,“芍狐么,你若当真很挂念他的话,我倒是可以让他搬来与你作伴,只是,他的两条腿被炸药齐根炸断了,大夫为了给他止痛喂食了些迷幻散,这几日他正发了疯一般见着活蹦乱跳会喘气的就撕烂了往嘴里塞——听,他又出来了,这地牢里的老鼠都快被他一个人吃光了,哎呀,接下来该吃什么好呢~~~~”
芍人侧耳听了听那个根本不像是人发出来的声音,脸上流露出一丝深深的惊恐,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几天前他便听到了这像是正在被一块一块割掉肉凌迟处死的犯人行刑前的惨叫声,只是怎么也没想到那居然便会是被他日日夜夜咒骂的芍宫宫主芍狐——
“说起来他也真倒霉,都已经拎着老三的人头快跑出白石岩向毛禹邀功去了,到了门口了还一脚踩中不知被谁埋在那的几枚炸药——”仿佛猜到了他心中的疑惑,吴夜遥轻笑几声,漫不经心地玩着自己修整得齐整干净的指甲,看一眼目光愈发困惑的芍人,嘴角讥诮地上扬,“哦,忘了,你还不知道呢——早在半年前,从你们踏出汀城城门那一刻起,你们便已经形同死人了。出发的前一晚,汀城城主毛禹和你们的老大芍狐达成协议,若孟州一行,能顺利地将我父亲抓回汀城,便给你们五芍子一万金,不管到时候你们能回去几人,都给一万金——这是最先被我抓获的小五芍蒂为了活命,向我提供的最后一条值钱的信息,他说,这是芍狐喝醉酒之后亲口与他说的,况且,你再想想,芍狐在入芍宫之前是什么人?一个连各种机关暗器密布的古墓都能来去自如地穿梭,安然无恙活到现在的盗墓贼,怎么可能连一座白石岩那样并不太复杂的迷阵都走不出?不过是想将你们困在那里,再利用他对地形的熟悉趁你们不备将你们逐一杀死而已,嗬,真可笑,一万金,毛禹那种一毛不拔的主子,怎么可能舍得送他一万金?埋一串炸药在门口送他上西天还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