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几多欢喜几多愁。
这场延续半年之久的战争,不知让蒙古高原又增添了多少孤魂野鬼。战败的与战胜的,都付出了沉痛的代价。有人在为骨肉团聚狂喜,有人在未阴阳相隔悲戚。有人在推杯换盏庆贺,有人在痛不欲生流泪。值得深思的是,欢乐往往是短暂的,而悲痛却常常是永久的。
林珑感受到这一点,心中怅然若失。
站在高高的长城城关之上,远远望去,大雪覆盖的广阔草原上,不时有勒勒车跑过,有的载着毛毡包裹的尸体,有的却已经是空车了。这些灵车上驮载的尸体,就是那些魂断疆场的战士。出征时还是活生生的生命,此时却是僵硬的尸体。他们用鲜血为这次惨败划上沉重的句号。待运灵车渐渐到达关下,林珑命令军士开城,而她却骑着飞雪,信马由缰冲出了关门。
“林将军!”身后有人急急呼喊。是伍云儿。
“林将军!你不要出关,那边草原相当危险,此时北元大营已经拔营起寨,向这边进发,听说已经越过黄河,几日后便到达关下。”伍云儿自从上次接应她回营,一直保护在她身边,成为林珑的贴身侍卫,又时候林珑觉得一切变得如此可笑。半年前她还是郡主的丫鬟,是个奴隶,而此时居然成了领兵带队的将军,并且还有自己的侍卫。虽然相处仅一月,但是与伍云儿的感情却与日俱增,彼此私底下便以姐妹相称。林珑知道是穆逸风不放心自己的安危,硬要伍云儿寸步不离自己。
时令春天已到,虽然边关依然寒冷。一群群大雁与候鸟早早飞回草原,雪下的草原渐渐有绿色草牙冒出,黄河南岸绵延着一眼望不到边的大小帐篷,仿佛雨后蘑菇遍地滋生。这些帐篷的分布看似杂乱无序,其实却暗合兵法。居中为中军大帐,想必不可一世的苍狼王的寝帐就在那里。外围是苍狼十八侍卫的亲兵帐,由大护卫火真统领。再外围是各军师或将军办公、会议、接待的公帐与寝帐。最外围呈盘蛇状首尾相衔的是兵营帐,苍狼骑最精锐的士卒都在这里。
哪料想,当夜就下了一场大雪,寒风萧萧,衰草瑟瑟,潜力枯黄的草原刚刚有了春天的气息立刻变成了洁白的世界。它飘飘乘虚,纷纶随风,在夜的酣梦中旋舞而降。直至次日清晨依然在旷野间翩若圭屑,晰如瑶丽般的摇曳。
三天后,苍狼骑的六万骑兵突然出现在百里之外的草原之上,分别不停的演绎着一字长蛇,二龙出水,三环套月,四门兜底,五虎群羊,六转盘龙,七星北斗,八门金锁,九字连环,十面埋伏的阵法,从长城上看去一目了然,亦蔚为壮观。这苍狼王到底想要做什么?难不成真得要摆出惊世骇俗的阵法?穆逸风与将军们在城关上远远望去,雄壮的骑兵陀螺一般在草原上跑动,挥舞的旌旗遮天蔽日,几乎看不到旌旗下的真实情境。
忽然,探马来报,北元大营射出一封信,穆逸风忙拆开信笺,信中大体叙述十五日后大阵将会摆成,如若明营有兴趣者,可以亲往查验,一探虚实,如若正式开战,明营若有人能大破九转天门阵,苍狼王将无条件退回黄河北岸,并归还明边境多座城镇,否则明军将割让陕甘多座城市,并答应北元互市要求。
众人见信,不禁义愤填膺,好狂的口气,是什么使苍狼王如此猖狂?!
穆逸风冷笑道:“孙武云:‘善战者,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敌之败也。’”
莫王朗声笑了数声:“两阵相临,欲言不战,安可得乎?”
手中信笺被穆逸风撕得粉碎,手一扬,雪一样的飞翔在空,一丝微笑在嘴边扯出,“告诉那个苍狼王,我们必然会亲自查验!”身边士卒明白他的用意,便亦写好回信,派人快马出关,用箭射向对方大营前哨。
“昔晋师伐秦,交绥而退。《司马法》曰:‘逐奔不远,纵绥不及。’绥,就是御辔之索,既是我们所说的缰绳。我兵既有节制,敌军亦正行伍,岂敢轻战?出而交绥,退而不逐,各防其失败。孙武云:‘勿击堂堂之陈,无邀正正之旗。’若双方势均力敌,苟一轻敌,为其所乘,即会大败。因此兵有不战,有必战。夫不战者在我,必战者在敌。”
身边有一将军问道:“不战在我,此何意?”
“孙武云:‘我不欲战者,画地而守之,敌不得与我战者,乖其所之也。’敌有人焉,则交绥之间未可图也。所以‘不战在我’。至于必战在敌,孙武云:‘善动敌者,形之,敌必从之;予之,敌必取之。以利动之,以本待之。’若敌无人焉,我军必来战,得以乘而破之。所以说‘必战在敌’。”穆逸风目光深远,落于远处敌营的阵地,忽然觉出少了一个人,忙回首仔细望去,忍不住问:“你们可曾看见林珑将军?”
众人面面相觑,那个女营的将军?她向来与他们不在一起,正忙于瞭望敌营的变化,一时间无人想到还缺少一位女将军林珑。无人能说出她的下落,穆逸风的面色沉了下来,冷冷下了寻找的命令。
而此时,林珑与伍云儿已经纵马躲过了敌我双方的眼线,从侧方旷野渐渐接近北元北岸的大军。
远处不断传来铁器交鸣、马匹嘶啼的声音,厮杀声更是震天欲聋,原来他们在秘密练兵,不在平原上,而是在侧方的旷野山林里,如若明营没有提防,从这里冲出的士卒一定是奇兵一支,会杀得明军一个措手不及。
“林珑将军,,伍云儿求你了,快走吧!说好只是看看对方大营的布局,再深入下去,恐怕会身陷重围!”伍云儿依旧不死心的苦劝。
“林珑不是纸糊的!”林珑不理会,死瞪着前方,迳自旋上了她的白马,从腰间抽出了长剑,二话不说往前头冲去。
“林珑——”伍云儿见状急得大叫。怎么办?林珑再不走,被发现了,就真的走不了了……伍云儿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
果然,林珑刚骑马一出现,立刻许多北元士卒蜂拥而出,挥刀杀来,就算林珑的武艺高强,打下去必然会气力用尽。
林珑压低身子,双脚夹紧了马身,笔直往前冲去,她的坐骑“飞雪”,像一记白光在沙场上如电快驰,左右两只手上的长剑正漂亮地向下旋转着,无数朵凛凛的寒光在手下汇骤成一层层死寂的剑花,见人就砍,利落的剑法,剑剑封喉,北元土兵纷纷倒在血泊中。
突然一记低沉有力的号角声响起,原本正在厮杀的北元士兵,纷纷收剑往四边散去,林珑正觉得奇怪时,一旁的伍云儿不禁颤抖地指着前头,“林珑将军……”
林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广阔的草原上,北元士卒一字排开,像是占据了无边的草原。她往前后左右看去,人数众多,四周完全没有空隙,而弓箭手半跪在最前面,皆拉满了弓,尖利的箭端上指向她。
林珑扬高了倔强的唇,挺直了腰杆,直直地坐在马背上,纵使绝无胜算,面对着眼前大军,她也绝不会退缩——她欲冲向北元的大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