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在呼啸。
风是从西面吹来的,啸声如鬼卒挥鞭,抽冷了归人的心,也抽散了过客的魂魄。
幸好没有归人,也没有过客。
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街道上的驴马车轿,没有店铺里的生意往来,没有炉灶中的燃薪火炭,没有锅镬里的菜米鱼肉,更没有闺房的哺燕语和脂粉刨花油香。
因为这里已经没有人,连一个走路的人都没有。
一片死寂。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风忽然停了,死寂的大道上,却忽然有一走上一位美丽的人儿在这条铺着云散青石的大道上显得是那么的戚戚然的美。
有人在大路上。
有一个大大的美人在路上。
这个美人穿一身已经洗得发白又被风沙染黄的青布花裳,却掩盖不住她那美丽的容颜,皮肤光滑,修长柔美洁净的指甲修剪得非常仔细。秀美的芊芊玉指紧握着一根白色已变灰的支杖点路,点上了青石板,“笃”的一声响,点上了黄土路,闷闷的“噗”的一声。
风又来了。
风在吹,暮云低垂,人影瘦如削竹。天地间一片暗淡,淡如水墨。
忽然间,有声音从远处响起来了。是马蹄声,轻轻的,慢慢的,简直好像美人手中的支杖敲在地上的声音一样,虽然并不十分悠闲,但却十分谨慎小心。
来的当然绝不是归人,也不是过客。
——归人的归心似箭,只恨不得能早一点回到父母妻子儿女的温情里,过客赶路心急,怎么会如此从容?
这种蹄声,本来只有在春秋佳日、名山胜水间才能听得见。
此时此地,时非佳时,地非胜地,忽然有这么样一阵蹄声传来,而且来的不止一骑一人,甚至不止十骑十人。
来的是谁?为什么来?
美人慢慢的往后退,退入了一个阴暗的树下。他已经听出来的人最少在三十骑之上,甚至可能超过五十骑。
她的耳朵一向很灵,因为她是稚凤,百花门的稚凤。虽说在冷风下不停的的赶路与伏虎寨的暗杀让她体力消耗得太多了些,不得不暂时靠这支支杖支撑着,但她的听力还是不错的。来的人果然有五十骑,五十一骑。五十一骑快马,名种,纯种,快,快而经久,千中选一,价如纯银。如果说他们是“日行千里”的快马,也不能算太夸张。可是现在他们却走得很慢。五十一骑快马上,五十一条男子汉,有高有矮有胖有瘦有老有可是其中最少的有五十个人有某几种共同的特点。——他们都非常精壮勇猛骤悍,他们都曾身经百战,本来都应该言冷静沉着,可是现在却又全部显得非常急切焦躁不安。
可是他们为什么这么慢?五十一骑,五十个人,他们这么慢,是不是因为另外那个人?不是的。另外那个第五十一个人,他的精气,他的体魄,他的神采,他的凶从他身上所透露出的那种力量,部不是另外五十个人所能比得就算那五十个加起来也比不上他一个。因为他就是西南道上绿林总瓢把子,坐镇在开封一带——伏虎寨的四虎的大虎鲁头陀。
看到鲁头陀,稚凤好像笑了。
是的!你没有看错,稚凤真的笑了。只是那笑容是那么的苦涩。要是平时稚凤多少还有一战的机会,就是不胜自保足足有余。可现在……
“想不到,我稚凤居然会死在这里!”稚凤笑道。
虚虚实实的笑容,反倒让鲁头陀有所顾及了。但也不容他有所顾及,几天前他就发现了她的行踪,之所以一直没有现身,只是想让手下兄弟去消磨她的体力。现在终于到了认为可以出手的机会了,怎么能错过。错过这次机会,他们“伏虎寨”怕是要在江湖上除名了。
鲁头陀道:“是要你死!”说着就要挥手。
稚凤出声阻止道:“反正我要死了,能让我临死前说句话么?”
鲁头陀手静止在半空中,算了默许了。
稚凤道:“本姑娘不得不佩服你们伏虎寨的屡败屡战的追杀职业精神,要不是知道你们是绿林大盗,差点还误会你们是个杀手组织。”
鲁头陀横了稚凤一眼,道:“说完了吧!”
稚凤道:“还没呢!我就想不明白,本姑娘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了伏虎寨,要这样一路的追杀!”
鲁头陀怒吼道:“你做了什么,自己应该明白!少废话受死吧!”
鲁头陀现在可没有心情去理会稚凤话的真假,不管陆风的死与她是否有关,也不管陆风的死,其中有什么隐情。他现在以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境地,稚凤必须得死。
“弄萧云深处,散发吟江边。载酒须放歌,笑傲红尘事。世人笑予癫,予独怜人痴。平凡本人生,奈何其中陷。”
风在继续,稚凤感觉到的却是一股暖流,瞬间穿流于身心。
风是冷而烈的,那风中的吟诗声却是比那阳春三月的春风还要来的暖人心房。坚持,只要再坚持几个回合,死神将会与自己擦肩而过。
累!好累!稚凤的手已经开始不听使唤了,眼看就领不过下一波的围攻了。那风中的人为什么还没有到,难道是自己临死时的幻觉。在火头陀迎面的一刀,稚凤已无力躲闪了,无奈的闭上了双眼,等待死神的降临,一滴清泪随眼角悄悄滑落。
刀,没有砍下。难道火头陀也感觉到了那一滴泪的沉重而动了恻隐之心。稚凤拖这无力的身子,迅速的离开了火头陀的刀锋下。傻子才会相信火头陀会为那一滴泪而感动,甚至火头陀有没有看到那一滴泪都是一个未知数。
“是谁?”火头陀怒吼道,“暗箭伤人算什么好汉!有本事就亮亮罩子!”
“大老爷我生平最看不得的就是美丽的女士受人欺负,更何况被你们一群大老粗欺负的还是一位大老爷我生平见到过的第二美丽的女士!”
火头陀,很是火大。对方的言语明显没有将自己一行人放在眼内,当他看清楚从树后面出来的人时,什么狠话都忘记了。战战兢兢的问道:“请问您老是?”
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孩子,一身穿着也实在是叫人不敢想想,头戴一顶高过自己的高帽,身穿一件明显比身材要大一圈的书生儒衫,脚下更是穿着一双比火头陀还要高的不知道是什么布料做的鞋子。
就这样一个怪物小孩,火头陀却害怕成这样,到底是何方神圣。稚凤的吃惊一不小,她没有想到来的人居然是这个怪物。
“刚才是是你在吟诗?”稚凤问道。
那孩子一见稚凤在问自己话,拼命的点头。双脚离地就要往稚凤身边奔。
稚凤向见了瘟神一样,赶紧喝道:“你就站在那说话就好!”
那小孩子露出一双可怜兮兮的眼神,就好像一个被妈妈抛弃的小孩。只有稚凤明白,千万不能对这他露出一点同情的神色。
稚凤接着道:“那你可以走了!”
那孩子咬了咬手指,道:“你真的忍心赶我走!”活脱脱了一个要不到糖吃的小孩。
稚凤点了点头,她实在是没有想到来的人居然是他,这一辈子她最不想求的人就是这个貌似小孩,却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妖怪的千年童子。
千年童子,武功极高的怪物之一,天生侏儒的他,最讨厌别人叫他小孩子,如果你犯了他的忌讳,那对不起,也许你从此就要告别这花花世界了,可他又很喜欢自称大老爷,如果有人叫他老爷他会不高兴,如果是叫大老爷说不定一顺他心。什么是都好办了。只因为他绝得那个“大”字很有感觉。
最奇怪的一点就是这老怪物有一个癖好,那就是,只要他认为漂亮的女人,他将会变成孩子的摸样讨好你,不管你求他做任何事,他都会完成。事成之后,他要的回报也很是简单举手就能做得很好,但却偏偏没有几个女人能真正作到——那就是抱抱他。
稚凤就算是死也不会开口求他的,又不能真的赶他走,有以沉默相对。
只是苦了一旁的火头陀一伙,数天的辛劳眼看到了收获的时机却半路杀出这样一个程咬金。
放,无疑是死路一条;不放,更是死路一条。稚凤现在就成了火头陀一块哽咽在喉咙的鱼刺,吐也吐不得,吞也吞不得。只希望稚凤突然将这老不死的轰走,不用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的。那就只有自己讨好巴结这千年矮让他不要管,那更是不可能的。一时,三方都不在观望,只是火头陀却是寒流夹背。时间拖得越久对自己越不利。咬咬牙,果断的选择了放弃。
现在放弃,起码可以苟活几天。
“你很聪明!”千年童子对火头陀道。
在别人说出这句话,火头陀无疑感到的只是屈辱,但千年童子这样说了,他有的只是深深的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