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的时候，卓飞站在城墙上，那身张扬的紫色锦袍在风中衣袂飞扬。我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的锦囊，最后看了他一眼，任由马车掀起的尘土截断了那似有若无的联系。
八月廿一，我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位于沧岚山上的莲竹宫。不同于帝都皇宫的奢华至极，莲竹宫显得古朴典雅，没有太多的摆设，但是每一样都恰到好处。整座宫殿一共有七个部分，承息殿、浣纱居、绘禾馆、应苔阁、濯樱斋、青栀楼，以及被这六座呈六芒星位置排列的建筑包围在中间的花园。承息殿是帝王专用的住所，言妃住在她历来所习惯的濯樱斋，而我则被安排到了位于濯樱斋一旁的应苔阁。
“应怜屐齿映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不得不说，我喜欢这个名字，有一种夏天的感觉，清新而松快，仿佛仅仅是这三个字就能让人感觉到凉爽和惬意。
“不知郡主可习惯沧岚山的天气？对应苔阁可满意？”到达的第一天晚上，言妃在自己的殿阁里摆了筵席，席间她笑容温婉，举手投足间尽显亲切和体贴。全然没有了夔王千秋那一日的妖娆妩媚。这或许也是一个女人的手腕——在适当的人面前表现出自己最适当的一面。
我浅浅一笑，点点头，“有劳言妃挂怀，沧岚山气候宜人，应苔阁也颇合心意，阿袖还要谢谢言妃如此周全的安排呢。”
“你喜欢就好，谢就不必了。”言妃摆摆手，“日后这些日子，还要阿袖你的帮助呢。”她的“帮助”两个字说得甚有意味，连眼神都深邃了不少。我微微低下头，下意识地回避这道目光，“阿袖一定会陪伴言妃直至您顺利生产。”
“那就好。”言妃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些什么，眼神中却有丝丝缕缕的冷漠。这一餐吃在嘴里，竟是食不知味，回到自己的住处之后不得不再从碧瑶那边取了些点心来填饱肚子。
唉，以后每天都要陪着这个女人，看来这几个月的日子要难熬了呢，尤其是这个女人身边还有个可能是她肚子里的孩子的父亲的人存在。
其实，以皇后如今的地位和她背后的力量，言妃仅仅凭着夔王的恩宠，真的有这实力如此骄纵么？关于她的资料，我知道的少之又少。
“言妃？”碧瑶有些惊讶地看着我，一脸的不解，“不知郡主想知道关于言妃的什么事情？”
“她出身何处？为何能在宫中有如此地位？难道皇后不会联合陈丞相弹劾她魅主么？”我将自己的疑问一股脑儿地抛了出来，我相信眼前的女人完全能把这些解释清楚。
“郡主真想知道？”碧瑶嘴角含笑，问道。
我坚定地点点头，如果不清楚言姒的底细，恐怕我会不知道要如何应对，到时候倒霉的可是我自己。
“在夔国有一个传说，传言在开国前此地有圣女一脉掌管一切，她们是天上的谪仙人，隐居山林，从不轻易出现，用仙法护卫着这一方的土地，使得百姓安居乐业。后来夔国开国之后，圣女一脉渐渐消失不见，但人们始终相信，有圣女在保护着他们。更有许多人妄图去深山老林里搜寻圣女的踪迹。”碧瑶缓缓说着，柔和的音色让人听着异常舒适，“据说言妃在十岁时被人在山中发现，当时她孤身一人，毫无记忆，后被发现她的那个人带到了帝都抚养，人人都认为她是圣女之后，多加呵护，陛下更是在她十八岁那年纳她为妃。因而言妃虽然并非官宦人家出身，但却倍受恩宠。”
“仅是如此么？”我虽然知道在这样的时代，信仰这个东西能有多么巨大的力量，但是，一个模糊的身份，真的能让她在后宫横行无阻那么多年？皇后真的这么能忍？
碧瑶看我的眼神带着不着痕迹的责备，她耐心解释道，“在夔国子民的心中，圣女是无比神圣的存在，甚至高过帝王。”
“难道没有人怀疑过她的身份？”
“有，皇后就曾提出过异议，但陛下召来了巫师，由其作法，证实了言妃确实属于圣女一脉。”
作法？我暗自吐了吐舌头。这件事情怎么看来都有点不靠谱。正当我要继续追问，却听得碧瑶道，“如果我是郡主，此刻就不会想这么多，明哲保身才是最重要的。”
“明哲保身？”我对她的这句话有些不解。
“正是。”女子恬淡的面容透着冷静，仿佛即便全世界都背叛了我，她还是一样值得信赖，“想必郡主也略知晓那内侍的不寻常，您在这几个月中与言妃朝夕相处，无论是皇后还是言妃都会迫不及待想要拉拢您，这样的时候无论偏向了谁，都会引来另一方的明枪暗箭。”
“那依你所言，我该要如何才得以保全？”关于言妃身份的事情被自然而然的放到了一边，此刻还有什么比在这几个月中保全自己更重要呢？
碧瑶笑容笃定，“郡主，有些事情点到即止便可，实在无须打破砂锅问到底呢。”
看着她另有所指的眼神，我才明白过来，她这一句话，早已将一切都说了个清楚。安王啊安王，把这个的一个女人放在你女儿的身边，恐怕也不是什么百分百有利的事情吧。她虽然此刻显得忠心不二的样子，可是，她周身的气场明确的告诉我，她眼下的援助，只是因为我们的目的相同罢了。指不定哪天她把我们全都害了，我们自己还不知晓。
莲竹宫中本有宫女百人，加上言妃自带的十名侍女、十名内侍，在这沧岚山上的日子过得竟是比我想象的还要轻松舒适千倍。泡在温泉里的我心满意足地环视着四周的景色，想来那华清池也不过如此了吧。这些帝王人家还真是懂得享受，这么好的东西全都圈了起来，只留给自己。难怪历史上那么多人争先恐后地要争夺皇位呢。谁不想拥有这么好的生活呢？
一边在心里乱感慨，一边从温泉里走出来，由于实在不能适应自己洗澡时有一群人在旁边看着，所以我索性将所有人都遣退了。笃悠悠地擦干身体穿上一件丝袍，刚回过身却隐约见到一个人站在两米开外，温泉蒸腾的水汽令我一间看不清他的样貌，单从那体型看来，应是个男人。
“你！”不由得脸上如火烧一般的散发着热气，如果有面镜子，我一定能看见一只番茄竖在自己的脖子上，“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谁允许你进来的？你，你看到了什么？！”
一边套上几件衣衫，一边不带喘气地问道。只见那人徐徐走近，我一时间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他并不开口，只是温和的笑着，黑色的眼眸柔柔的。
“凌浔。”我深吸一口气，理了理有些混乱的思路，“你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