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沐禾。对,没错,就是夔国盛名一时的那个沐家的孩子。但是那些光环和荣耀都与我无关。我只是一个被丢弃在角落里的孩子。一切都是因为我母亲只是父亲的一名侍妾。在父亲的身上,我看到的不是一个人所该有的坚强、智慧之类的品格,而是世间男子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的薄情寡幸。
也许正是如此,才让日后的我如此的不相信一个男人的表白。无论是真或是假。我都选择逃避。因为只有这样,才会免除有朝一日的痛苦。即便这痛苦也许永远不会来到。但是我天生是一个赌徒,就如同被父亲冷落了之后的母亲。只是她赌的是钱财,而我能赌的,只有我自己的现在和未来。所以我会不顾一切地把所有都压在的“真”了对面。正如同我会答应父亲嫁给那个正在崛起的皇子——云沛。
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不用多久,他就会是那个站在最顶端的人,万民膜拜,众人讨好。只可惜,他永远都只能孤身一人。
他眼神清冷,就连温柔的时候也是如此,即便缠绕上了情欲,也仅仅是一个幻象。他的内心仍然清明。也许我也是如此的。否则怎会看出这样的内心来?
时间过的并不快,但也是这么一天天的,过了。这王府中有人被送来,有人被接走。只有我依旧坐在这雕刻细致的楼阁之中,看着溪水潺潺流过,不知去往何处。
从沐家,直接到了王府。想来,我似乎从来没有机会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也许以后我也不会有看到的那一天。若云沛夺得了王位,那么我会随他进宫,带着一个封号继续在更高的墙里看雪满乌发。若他败了,那么我们也许会被送去各处,或是手起刀落,又去一个新的轮回。
云沛一开始还会说一些柔软的情话。但是后来他说累了,我也听倦了。我们明白彼此的目的,也就懒得去做戏。只是那药我还是在喝。这是娘在我临走前偷偷塞给我的。二十多粒药丸,用纸包着,每天掰半粒泡水喝。当时她神色慌张,枯枝一般的手在颤抖。“沐禾。”她说,“一个人,总比两个人要少牵挂,即便要走,也可以干净利落。”
那个时侯我还不明白娘此举的意味。直到我发现自己竟可以望着某处发呆一整天的时候,我才知道,娘是在告诉我,若我有一天厌了累了,到了极限的时候,哪怕是死,独自一人也好过有一个孩子拖累着。死不成,活,又不幸。她是在告诉我这些年她的痛苦。
我不愿走娘的那条路,也许我是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也会和我一样。
但是这药,云沛是早晚会发现的。
就在我来到王府的第四天,他在我喝药的时候走了进来。神色自然,即便在我说出这药的功效的时候也依旧云淡风轻。
“把药方拿来,明日我让人再去配些。”
我笑了,他也不需要一个孩子,不需要这个无谓的羁绊。
也许,沐家的命运在那个时侯就已经定下了。
没有人告诉我,沐家离开的时候是否带上了我娘。带与不带其实也无甚区别,只不过从一座牢,去了另一座。
就如同我,如今住在这朱墙金瓦之中,也无非是换了个鸟笼罢了。
我和云沛之间形成了某种默契。我过我的生活,他做他的夔王。每个月会有一天来看看我,好告诉别人我这个沐贵妃并非形同虚设。
当时我以为一切都会这么继续下去,知道我死亡。或者他入土。
可是,来了一个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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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幽居深宫,但是并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晓。关于这个云楚袖的事情我听了太多,恨不能去探个究竟。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物才能让宫中上上下下对她的到来如此雀跃。这种雀跃里埋藏着喜悦,还有和喜悦不相上下的杀意。
那一天在陈若湘的宫殿里,我终于见到了这个女孩。那容颜的确美丽,但是看着她的时候会不知不觉地忽略掉她的长相。她整个人都是灵动的,那样的活力和灿烂,好像下一刻就会透出炫目的光芒一般。难怪云沛会为了她大张旗鼓。虽然他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打击陈丞相一党。但是从听说的那些事情看来,也许不仅仅如此。
陈若湘带着云楚袖和宫中妃嫔一一认识,我看到她的视线投向了我,随即二人说了些什么,陈若湘便带着她走开了。我想无非是一些让她离我远些之类的话吧。即便沐家早已没有了地位和影响,即便如今坐在后位上的人是她不是我,但是陈若湘对我的敌意和戒备一如当年在王府。
只是……云楚袖,但愿你可以从她手中安然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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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想到她会找到清箩居。
当时我正在吹笛,却听到素来安静的门外传来了说话声,有些焦急,有些无奈。我漫步到门口,推开门,却见云楚袖和她的侍女正在门外。
不得不说,云楚袖的出现让我感觉到生活渐渐有了色彩。她总是跑来找我,有时候只是安静地坐着,有时候弹几曲琵琶。她会好奇,但是并不喜欢勉强谁去诉说。有时候我甚至会恍惚间觉得,她并不如之前那十多年平静生活里表现出的那么简单。至少她的眼底已经有了死亡的情感。
有一天她问我,为什么不走。
我笑了。我不是不想走,但是我离开了之后能去到哪里?又靠什么存活下去?所以我只有在皇宫里,活着,就是死亡。
但是当她随着云沛出征回来后那样兴高采烈地看着我,说我可以走的时候,我顿时感觉连呼吸都变得轻松了——果然,我还是向往着外面的世界,期待自由的生活。
只是,这样的机会是来自何种方式?
我知道云沛已经不仅仅是把她当做质子,去代表他和安王的结盟。他在获取她的感情,她的爱。可是他是否同时也付出了?我看不到。
“若有一天……”在离开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开口了。虽然之前也说过许多,关于不要爱上云沛之类的话,但是我知道阿袖注定是要沦陷的,因为不得不承认,一个像云沛这样的男人具有多大的魅力。
但是没有待我说完,阿袖就打断了。她懂得我的意思。可我却不懂得她的眼神了。那种决绝代表了什么?明明应该沉浸在爱上一个人的幸福喜悦中,为何她却显得有些悲伤?
这就是爱么?这种我从来未曾体验过,也未曾相信过的东西。真会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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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袖将一切都安排妥当。
我如期来到了梦芙城。拿着她的信找到了城主卓飞。
这是个颇有气势的男人,即便他表现地妖娆妩媚。可是实质却是坚持与果断。
他看完了信之后,亲自为我打点好所有,让我在他的府中住下。
“这样是否不太妥当?”我不禁问。
“为何?”卓飞手执折扇,在指间轻轻一转,动作流畅张扬,整个人却是截然相反的沉静。
“无缘无由,非亲非故,恐怕会惹来误会。”
“此事是云贵妃所托,这就是缘由;沐姑娘乃云贵妃的朋友,自然也是我桌某的客人,这就是亲故。有何不妥?且嘴长在别人身上,说与不说,与我们究竟如何并无关系。只消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别的也无非是过眼云烟罢了。”
卓飞的一番话说得我哑口无言。
后来我发现,他总有这样让我无言以对的能力。
这是一个容易让人感觉到快乐的人。因为他本身就是愉悦的。他的眼睛会笑,从心里涌起的笑意,告诉给眼角,落到嘴边,然后是一枚透进了心间的笑容。
我知道,慢慢的,有些东西在改变了。但这改变并没有那么轻易。它是否只是昙花一现,它又能否寻得幸福,又是一个未知。我尝试着寻找,尝试着躲避,尝试着忘记。甚至,我在最后不告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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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望着眼前红透了的枫叶,我的心里只是在挂念着那个人。
原来,只要心中想念,艰苦走到世界的另一端,也还是一转眼就能望见。
就像此刻,我坐在窗前,看着窗外。隐约间有一抹身影徐徐而来。那举手投足间的熟悉都让我感觉到喜悦和苦涩。
看,我竟然又出现幻觉了。
呵,我已经想他到如斯境地了么?
直到,那双手抚上我的脸颊,替我听听地擦去不经意间流下的眼泪,我才知道,这一切都不是我的想象。
“我们回家吧。”卓飞拉起我的手,笑容温柔,言语间是期待和渴求。
我张了张口,刚要拒绝,却突然开不了口。唯有泪眼朦胧看着他。
“此刻我已不再是城主,所以你担心的一切都不会是问题。跟我回去好么?”卓飞隔着窗拥抱我,怀抱温暖,虽然陌生,却好像早已熟悉了。
“或者,我陪你留下,每天看枫叶,煮香茗。”
我用力点点头,再点点头,可是他还在我耳边一遍遍地问。直到我突然睁开眼睛——原来只是一个梦。
我还是在这个枫叶林中,独自一人,小睡醒来,分外寂寥。抬眼看窗外,正有一人奔跑而来,却又突然在相距十步左右的地方停下了。我猛地站起身,推开门,跑到他的面前。
枫叶依旧火红。也许梦并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