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楼宴天下群雄,可谓空前盛景。
百里长街挤满看热闹的人群,那些没有资格进去的人愤愤不平,却也只能守在外面望眼欲穿。摘星楼中,一改红艳华丽装饰,以竹为饰,清雅别致,又不失大气。二楼亭台帐帘之后摆放瑶琴,天簌琴音流泄,不绝于耳。
坐于席间约末三百余人,皆是江湖中名望甚高的隐士豪侠,不似外面吵闹,他们安静的品尝千醉所酿稀世之酒,聆听琴曲。
盈盈女子穿梭于走道,献上道道佳肴,礼数周道,进退得宜。
逐日立于暗处,浅笑吟吟望着。
一味无色无味之毒便可让这些人尽数消失……只是未免有些无趣。眸光一转,逐日瞥见言祈身影,他身旁坐着一位极为出色的锦衣男子。想必,他就是莫路。
逐日观察了会儿,不见二人眼神交流,一个妙语如珠与同席谈笑风生,一个噙抹邪笑,沉默饮酒。这样看上去,二人果然不相识。
若排除二人身份不说,与千醉、瑶瑟还真是才子佳人,天造地设的一对。
一抹幽光浮现秋水寒瞳,却是谁也读不懂的复杂的心意。
逐日挥去多余的思绪,凝神专注于宴席间的变化。
菜肴上齐,绯闲主持,领酒开宴,忽听有人冷声道:“听闻摘星楼主倾城容貌冠绝天下,今天日代皇上设宴,何以不亲自招待,倒派个婢女来撑场面,岂不是看不起咱们?”
来了!
逐日、绯闲同时笑开。
“主子身体微恙,不便待客,还望诸位包涵。”绯闲说的客客气气,却在眼神、笑意间泄漏傲慢之色,本来觉得没什么的人,也不禁生了气。
这摘星楼恃宠而娇,仗着天朝皇威,敢不把他们在眼里!
绯闲举杯,见众人不动,轻放下杯子。“既然诸位没兴趣喝酒,那不如由小女子给诸位说些故事。”她眉目流转,狡黠之意尽展。“小女子不似其它姐妹擅长琴棋书画,偏爱打听小道消息,像是云台县一家三十口惨死迷案,青山镇一位掌门离奇而亡,又或是天霞山两帮恶斗的原因……”她边说着,目光边随之而动,落在一些人身上,然后轻笑道:“小女子可是详情尽知。”
底下有一些人不出声,也有一些人议论起来。
突然有个壮汉站起来,宏亮的扯着嗓子喊:“你知道我派掌门死因?”
绯闲点头。
“什么原因?”
“被人害死的喽。”绯闲笑眯眯的看着壮汉脸色大变。
在场的人有认识壮汉的,他正是死去红玉派掌门的大弟子,本来应是他接掌红玉派,谁知当年掌门暴毙,死前还将掌门之位传于七师弟,曾引起武林中人猜疑。
如今被绯闲这么一说,不禁又将人的注意力转到现任红玉派掌门身上。
红玉派掌门见众人目光不善,拍案而起。“胡说八道!师傅分明是寿终正寝,你这丫头竟敢挑拨离间!”
“哎呀呀,这算不算恼羞成怒呢?”绯闲说完,呵呵直笑。
有人认同绯闲之言,心存怀疑的,也就有人认为绯闲是故意挑起江湖纷争,蓄意使坏的。
另有一人站起,指责道:“皇上令摘星楼宴客,你们不尽地主之宜,倒来戏弄我们,存何居心?”
“不错。江湖之事,皇上都过问不得,你一个小小婢女,有何资格谈论?”
绯闲故意一叹。“今天所来均是江湖有名望的前辈,小女子只是以为,大家难得齐聚一堂,若能解决久悬未明的迷团,或是清算前尘旧账,然后再坐下来把酒言欢,不是心里更舒坦?”
她一顿,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浅笑道:“总好过表面平静,心里憋闷,小女子也是好意。”
绯闲一语道出在场诸人心思。
本来,同聚一堂的这些人,除去少数有深仇大恨的,其它多少都存在些磨擦,加上到京城后为了英雄大会发生的混战,几乎个个身上都背负几条人命。大伙看在皇上的面子上,不想在今夜的宴席上闹开,谁知绯闲偏挑危险之处煽风点火。
有人放下了杯筷,有人握紧了手中剑,悠扬琴音绵长不绝,却更显死一般寂静的诡谲。
要打起来了么?绯闲抿着唇,眼中闪烁掩不住的兴奋。快开打吧,她会令人关好门,让他们杀个过瘾的。
“瑶瑟姑娘的琴艺果然天下一绝,在下实在佩服。”言祈一语引来所有人的注意。只见他笑容可掬的举杯敬楼上弹琴之人。“在下略通音律,不知可否与姑娘合奏一曲?”
他不合时宜的一番话,轻易化解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绯闲的笑容有些冷,不着痕迹的往楼上逐日隐身的地方瞧去。
她早算到,他们不会这么轻易让她得手。逐日不以为然的扬唇,使个眼色,示意为他准备琴。
侍女摆好琴桌,请言祈过去坐。
言祈方坐,听楼上帘后清清亮亮的娇声问:“公子想弹什么?”
言祈听出她语气中的怒意,并不放在心上,笑答:“听凭姑娘作主。”
瑶瑟冷哼,双臂舞动,急如雨,势如虹的琴音倾泄而出。
挑这么难的曲子,为难他?言祈笑容不变,听准了音律,抬手拨弦。
两个人,两种琴音,交织在一起,竟意外的相合!
瑶瑟分神往下望去,发现言祈也隔着纱帘看她。脸一红,险些乱了曲调。
这细微的错处没有逃过言祈的耳朵,只见他唇角的笑意凭添了几分迷人。
逐月环胸而视,将二人间的暧昧交流纳入眼中。
一曲终了,在座众人皆被琴声所惑,只感叹琴音美妙,忘了恩怨。
言祈施了一礼,便回到座位。
绯闲见挑拨无望,只得暂且宣布开席。
摘星楼不愧为天下第一楼,菜肴所用之器,所选之料,皆是上品,往日要花上大把银子才能吃到的名菜,现下全部免费,品着美酒,吃着佳肴,哪还顾得上惹事寻仇?
“玄命。”逐日呼唤着一直候在暗处的人,翩然旋身。“随我下去。”
逐日悄然出现在大厅,所有人的注意都聚集到她身上。
摘星楼倾城!
自妙红坊现身后便再没出现在人前的倾国佳人!
逐日施施然服身。“倾城见过众位前辈。”礼过,盈然而立,一身的清绝灵幻,一身的柔婉妩媚。
难怪,当年皇子会为争夺此女大打出手,难怪,不牺买下整条长街只为娇养一女子,奉旨开业,世间独摘星楼一家!
这般女子,便是为她覆了天下,也不为过。
惊艳、赞叹、屏息……诸如此类的反应出现在众人脸上。
天降仙子,不染凡尘,清灵飘逸,引无数英雄尽折腰!
逐日约末他们看够了,缓过神了,才笑道:“倾城身体不适,未能亲自接待众位前辈,是倾城有失礼数,望前辈们莫怪。”
不怪,不怪,怎么会怪呢?呵呵。
爽朗的笑声,错综的话音,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逐日温婉而笑,接过绯闲送上的酒杯,敬道:“倾城敬众位前辈,若有不周之处,还望包涵。”
逐日的出现,让安静的酒宴登时热闹了起来,大伙吃的吃,喝的喝,大有一笑泯恩仇的豁达。
言祈和莫路不约而同的打量着这位倾国佳人,心里冒出同样的想法。
果然是个厉害人物!
简短几句话,甚至仅凭一个笑容,便收服了众人,无人不给她一份薄面,抛下成见和乐融融的好吃好喝……这样还不够厉害么?
酒过三巡,酒量浅的人已有几分醉意。
这边逐日慢慢站起来,柔声说道:“倾城楼中有位护院,功夫极好,只因常年保护我而不能与江湖豪侠切磋,难免遗憾。今日正巧各路英雄齐聚,想是天下的好手都在这儿了,不知能否请几位与他切磋一下?”
下面有人哈哈大笑,想是听了“天下的好手都在这儿”有些得意。
不一会儿,就有人站出来,愿意一试。
逐日让开位置,玄命走出。今日他并未佩剑,一身朴素青衫,看起来就只是个普通的护卫。
一个青楼护卫能有什么本事?功夫极好?是与青楼的女人比吧。
众人抱着看笑话的心态,可怜的看着玄命。
开打之前,逐日不紧不慢的吩咐了句。“玄命,在座都是我的客人,切不可伤人性命,点到即止。”
答应与玄命对阵的人不乐意了,这句话分明就是小瞧了他。暗下决心,一定要给这小子点颜色看看。
他主动出手,连使三招绝学,惹得在座惊赞,兴是他有心在逐日面前卖弄,故意将招式耍的炫目无比。十几招过去,看玄命这边,竟始终未曾动过。
对手看伤不到玄命,心下着急,使出狠辣杀招。却见玄命不慌不忙的侧让身子,以肩膀轻顶对方,只这细小动作,便将对方震出,连退五步。
“承让。”玄命拱手行礼。
方才与玄命对打之人,虽不是什么绝世高手,却也是江湖上叫得出名号的厉害人物,如今被玄命轻轻一撞便败了,众人皆在猜测究竟是玄命功夫厉害,还是他太轻敌?
与那人从前有点恩怨的人见他败下阵来,得意的站出来,也要与玄命比拼。
哪知玄命仍是以平凡无奇的招术将他打败。
这下子,可惹恼了在场的武林豪侠。
让一个青楼护院打败,岂不是丢尽武林的脸?
好几个自认功夫高超的人站出来要与玄命拼斗。
连斗三人,皆败。
又有人挑战,又败。
玄命虽与数人比斗,却无丝毫疲态,脸上表情一如迹往的冷峻。
败下阵来的人不服气,还要挑战,观战的人有取笑戏弄的,本来只是口唇之争,谁知越说越过火,竟变成了怒骂。
“有本事你去打啊,看你能支撑几招?”
“哼,不用比也知道,我定比你强。”
“口说无凭!”
“好啊,不信咱俩比划比划!”
“……”
本来只是与护院的切磋,不知不觉间扩大,演成了武林中人的一比高下。
这边吵着,那边已有人打了起来,打翻桌子,殃及无辜,无辜加入战场,波及了临座,临座也打了起来,与临座同来的人不能闲视,拉了本门的人也一同混战。战圈越扩越大,除了逐日、绯闲这一桌,无一幸免。
逐日浅酌美酒,扫过同席的在座,迷人而笑。“天阙宫神秘无比,世人都以为它厉害无比,我却不以为然。”
同席诸人面色一整。
不错,他们皆是天阙宫在江湖的暗棋。他们互相并不知对方也是,可她却知道!
逐日仍是浅笑,独特的柔慢声调慵懒妩媚。“不知道天阙宫是否有百毒不侵的奇人……”说到此,她笑出声来。
毒!几时所下?
几乎同时,他们站起来,这才明白,原来大家同为天阙宫人。
他们几个人竟然都没有发现她何时下的毒。
“不要紧张,中也中了,紧张是无用的。”
***
摘星楼不知何时大门紧闭,里面打的昏天暗地,外面却无人前来阻止。
刀光剑影,将好好的一场宴席毁的惨不忍睹。
打得热火朝天的人更没精神去注意主桌的异动。
“倾城!你这是什么意思!”有人质问。
逐日侧身,望着前方战况,笑容竟有一丝顽皮的邪恶。“给他们一个机会解决恩怨。”然后,视线与绯闲相对,两人均是一笑。
“你这么做不怕当今圣上治你的罪?”今日若江湖英雄皆死于此,她拿什么向皇上交待?
绯闲摇头替他惋惜。“老伯,你都自身难保了,就不要再那些操闲心了。”
想起自己中毒,说话的人不禁面色铁青。
逐日责怪的看了绯闲一眼。“别听她的,这毒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人,只不过发作起来会让人……疼的不想活罢了。”她笑的邪魅,哪怕此时,仍有说不出的动人。
“你想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逐日一脸天真无辜。“你们只要回到离尘那儿,让他看着你们毒发的样子,就可以了。我想,应该可以动摇他与我作对的决心。”
他们心下暗惊。让宫主动摇决心?那该是怎样的恐怖场面?!
逐日该说的说完了,起身领着绯闲、玄命要走,转身时却与言祈的目光相撞。
你的主子没教你阻止这场血斗?逐日无声的问。
言祈但笑不语。
逐日忽然眸光暗沉,笑容也渐渐失去光彩。
有变!
心中乍起此意,便听大门被飞踹破碎。
逐日猛的旋身,瞪向来人。
竟是秦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