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皇宫,风起拉住她,冷声质问:“你和苍昊的约定是怎么回事?”
逐日云淡风轻的笑了笑。“还能怎么回事?骗他喽。”
风起沉目,深深的盯着她。“别想骗我,逐日。”认识她这么多年,如果连她了无生趣都看不出,他还不如去当瞎子!
逐日长叹。“你还有别的办法?”
苍昊把她的路全堵死了,她现在不仅半点势力不剩,还是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凭什么跟他讲条件?
“有。出云庄,绎邪,蚩尤剑,这几张牌你都还没有用!”她根本还没有输!
“可是……千醉和瑶瑟等不了……”她当然知道自己还有翻盘的能力,可,情咒发作的剧烈痛楚,她感同身受,一刻都不能忍受……
“逐日……”就为这样的理由,她认输了?风起不能理解。
“风起,落到今天的地步,是我的错。这错不该由别人替我承担。”逐日平静的看着风起,眼底一片淡然沉定。
“替我照顾好逐月。”
***
逐日将绯闲召来,在竹涛阁密谈了整整一个下午。
绯闲面色凝重的离开竹涛阁,手里紧攥着一个锦囊。逐日见她走远,关好窗子,转身看着屋里的人。
逐月一脸担心的看着她,而逐日一味的浅笑,教人看不透猜不着。
她虽不清楚外面具体发生的事,可也能从细微末节推敲出现下的局势。“逐日,你到底在计划些什么?”
“别问了,一会儿你跟风起先行离开京城,去避避风头。”逐日把药柜的药拿出来,仔细检查过后,包起来收进包袱里。
“你呢?”
逐日笑意不改,专心打着包袱结。“你好好照顾自己就行了,我几时教你担心过?”
这次不一样!逐月想说的话,硬是忍住。她们是孪生子,虽达不到心意相通的境界,但不难猜测出她的心思。“我们说好,永不分开的。”
逐日的动作僵了一下,她抬头,笑容灿烂。“你又胡思乱想了。”
逐月眉头轻颦,沉定的锁住她的表情。
半晌,逐日叹了声,走过来,轻轻搂住她。
逐月仿佛听到了她心中的哀叹,一个激动,泪如泉涌。果然,她想要一个人承担后果,果然!
“听话,跟风起走。”逐日不想骗她,逐月是她这一生唯一的纯净乐土,她不能让逐月染上丁点污色。
逐月抱紧她,心里万遍呼喊说不,却无法发出声音!
逐日将脸埋进她的发间,细细轻闻。她想要守护一生的人啊……
无声无息的一按,逐月昏了过去。逐日将她放平,依依不舍的望着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容颜。
不要哭,逐月,千万不要为我哭泣,不然,我永远不能原谅抛下你的自己……
***
看着风起怀中的人,逐日爱怜的理顺她额前的发丝。“好好照顾她。”
风起看了眼逐月的睡容,柔淡的目光落在逐日脸上。
逐日仰脸看风起,漾起一抹柔笑。“我们似乎认识很久很久了。”
风起不说话,只是深深的望着她的眼睛,足抵千言万语。
“我一直没有问你,为什么甘愿屈居我之下,帮我做这么多事?”逐日笑意盈柔,露出一抹纯然天真。
风起淡憋唇角,轻声道:“若你肯改主意,我就告诉你。”
一抹狡黠拂过秋水星眸,逐日无邪的笑道:“你的理由……跟我不对付苍昊……是一样的吧?”
笑意退散,风起深沉的看着她,眸中悄然翻涌惊涛骇浪。
逐日笑意加深,倾身上前。
朱唇轻印,柔软的仿佛能融化人心。
一吻浅止,逐日仰脸浅笑,天真无邪!
风起一动不动,只是看着她,全然看不出一丝情绪。
逐日动了动唇,喃声道:“如果……”
深晦的眸子扬起一道光芒。
星眸微转,收住未竟的话,变成唇迹淡淡浅笑。
光芒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更深一层的黑暗涌动。
***
送走逐月,逐日估算情咒发作的时间又到了,便去看千醉和瑶瑟。
一进屋,便看玄色和胡嬷嬷围着她俩团团转。
千醉抱着酒坛子,咕咚咕咚往嘴里倒,倒完一个摔碎,再去拎另一个。瑶瑟则没有知觉的拨弄琴弦,十根手指已被琴弦割破,流血不止。
看到逐日进来,四个人都静下来,各自低着头。
“胡嬷嬷,找人把这里打扫一下。”
胡嬷嬷听到吩咐连连点头走出去。
逐日走过去,夺下千醉的酒,拎着连灌数口,千醉不忍,心知有错,别过脸无声落泪。逐日喝空了,随手扔到一边,又走到瑶瑟那边。她看了看瑶瑟,伸手拨弦,硬生生将琴弦一根一根挑断。
瑶瑟大惊,慌忙阻止她。逐日沉眸,望着瑶瑟布满泪水的脸庞,轻声说道:“心痛,所以自伤……我无法替你们分担痛苦,却可以体会你们加于自身的伤害……”
瑶瑟哭着摇头,晶莹的泪珠翻飞,颗颗惹人心怜。
“是我错,却累你们伤心……”逐日轻执起瑶瑟的手,细细抹上药,澄澈的眸子透明的不染分毫杂质。
瑶瑟的泪扑簌扑簌滴下来。逐日拿出手帕,替她擦泪,不想越擦越多。
“唉,真成水做的了。”逐日笑叹。“要不,我也陪着一起哭?”
“去你的。”瑶瑟抢过帕子,自己抹了两把。“我才没哭呢。”
“就是!有什么值得哭的。”千醉垫着袖子把脸抹干,愤然起身。她冲到逐日、瑶瑟身边,抓起她俩,抱在一起。“我们有彼此就好。”
玄色也过来,四个人抱成一团,又哭又笑。
“你们要坚强,不要让我总担心。”逐日语重心长的说。
“我们才没有!”三个人异口同声。
没有,最好。逐日温柔的笑了笑。她相信她们一定可以面对她的离去……
全无预警的,千醉捂着胸口蹲了下去,接着,瑶瑟也冷汗淋淋,颤抖着倚坐在凳子上。
情咒发作时,有如心绞。
她俩强忍着不出声,不愿逐日难过。
逐日以银针封脉,消减她们的痛楚。“玄色,下次发作应该在六个时辰之后,但是,不排除因外力阻止提前发作的可能。”她拉起玄色的手。“务必坚持到言祈、莫路回来。”
“他们肯回来?”玄色泪痕未干,眼中的慌乱泄露了她的脆弱。
“会的。”逐日轻浅的笑着。
玄色半懂的点点头。
逐日摸摸她的头。
幸好留下的人是心思单纯的玄色,不然光解释就要费去一番工夫了。逐日有趣的笑笑。至于玄色知情以后会不会发飙……便与她无关了,呵呵。
***
六个时辰。
她只剩六个时辰的时间了。
逐日问自己,如果生命走到尽头,她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无解。
只是当自己回过神时,已身在落雨殿外。
逐日望着雄伟的宫殿,不禁自嘲。
情之一字,果然无人能够洒脱。
如雪衣衫随风飘荡,倾世绝颜仍是从容淡定的笑容。逐日立于殿外,望着远处殿内那抹昏黄的光亮。
他就在里面。
在做什么呢?
是不是正在绞尽脑汁的思索她会使什么诈?
逐日露出温柔笑意。
如果他知道,她留了多少麻烦给他,会不会气的现在就冲出来掐死她?
逐日静静的站在夜色中,猜测,猜测他此刻的心情。
可惜,无论怎么猜,换过多少种可能,她都知道,他不会想着她。
他要杀她,且非杀不可。
很奇怪的事不是么?
这世上总会出现这么一、二个人,不能共存的人。
偏偏,他们是知已,是心连着心的有情人。
可,终究要分出胜负,终究要将另一人推下深渊。
这便是宿命。
或许,与宿命无关。而是因为他们太像。
同样的坚持,同样的执着,同样的骄傲,同样的不服输……
如果她肯为他妥协,是否今日局面会有所不同?可是,她会么?妥协?呵,怎么想,也不像是她会做的事。
所以,依然无解。
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逸出唇瓣。这声叹息,令逐日为之怔然。
还是,觉得遗憾么……
逐日凄然一笑,转身离去。
殿门敞开,虽只一道细微声响。
逐日顿住,却不敢回头。
远远的一抹白影。
单薄,纤弱。
若不是深知那纤细身子下藏着怎样一颗冷静狠绝之心,他恐怕会怀着满心怜惜,替她挡去所有风雨吧。
她来了很久么?
一直,远远的站在那里?
她为何而来?又在想些什么?
苍昊猜测,可,无论怎么猜,换过多少种可能,他都知道,她不会轻易服输。
出现在这里,也是她计策中的一步么?
她以为他会心生怜悯,放过她么?
他要杀她,她非死不可。
这是不需任何怀疑的事。
她是降世来点燃战火的妖,所到之处,化为血海。而他是生来阻止她野心的人,只有他能够阻止她的破坏。
这就是宿命。
或许,他们之间产生过感情,或许,是真,或许,是假。但是,不管真伪,都已掩埋在重重算计,重重猜忌之下。
所埋之深,已可以完全忽略。
他们太像,同样的冷静,同样的狠绝,同样的不择手段。想要赢她,就必须比她更冷、更狠,不能存一丝心软!
他们是最好的对手,也只能做对手。
因为,他们只懂算计,只会用算计解决问题,而算计,是不能用在其它关系上的。
苍昊仍在猜测,猜测她几时会回过头,重新与他谈条件。
逐日却已不再费心思考,她只是等,等着苍昊出声唤她,或许,只要他肯唤她,她就可以放下一切计算,可以毫无遗憾的离开人世……
然而,苍昊没有唤她。
他仍在防备,防备她早已布下的阴谋。
是吧,谁会相信心计无边的她肯甘心死去?
兴许站的累了,兴许,天色已渐亮了。
逐日闭了闭眼,挥散心间沉重的抑郁,然后,扬起清绝傲世的笑容。
她缓缓转身,晨曦自背后射出,灵幻出尘。
逐日深深的望着他,恨不能将整个灵魂倾注于这最后的回眸。脑中飞掠过往种种,却发觉真正快乐的记忆只有短短几刻。
真是,可悲啊。
逐日自嘲的摇了摇头,翩然隐身于晨光之中。
那适时升起的晨曦,太刺眼,苍昊终究没能看清她脸上的表情!
***
玄色一脸憎恨的出现在落雨殿时,手上握着一张纸。
她冷冷的扫视过湛耀、苍昊、川泉,最后盯着苍昊说:“言祈和莫路人呢?”
湛耀上前拦她,却被玄色亮出的剑逼退。“玄色,你疯了!这是皇宫大殿,你见到皇上不跪是死罪!”
玄色扯着嘶哑的嗓子怒喊。“我宁愿去死!”手中的信纸被她揉烂,这上面写的每一个字都比刀刀桶在心上还要痛!
“记得让苍昊来收尸……收尸!”玄色愤然的大喊。“倾城死了,你满意了?你们都满意了?”她恶狠狠的瞪着在场的每个人,他们只知道倾城是扰乱天下的坏人,可他们知不知道,倾城是她这辈子最重要的人!
他们就这样逼死了她……她宁可代倾城去死啊!
苍昊紧抿着唇,眸光深晦,冷冷的问:“尸身呢?”
玄色悲怒的看着他。“你不相信!你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卑鄙的利用她的弱点,就该知道她根本毫无选择!”玄色冲过去揪着苍昊的领子,大吼:“把言祈和莫路找来!六个时辰快过了,难道连千醉和瑶瑟你也不肯放过?”
这是倾城吩咐她做的最后一件事,她绝不能让她失望!
“千醉和瑶瑟怎么了?”闻讯而来的两人,刚踏进大殿,便听到玄色的吼声,不禁担忧的问。
玄色看到他们,连忙冲过去架着他们往外跑。“快走,不然情咒发作起来,没人可以制止她们。”
“情咒?什么情咒?”言祈皱眉。隐隐有着不安。
“妈的,你哪这么多废话,快跟我走!”
言祈和莫路向湛耀看了一眼,便匆匆随她离去。
湛耀也是一脸凝重。倾城真的死了么?看玄色的样子,不像是说谎,但……“我们是不是也跟去看看?”
川泉点了点头。“皇兄快去吧,兴许……”他难过的看着哥哥。
苍昊目光沉冷。想起今早那抹白影,怎么也不能相信她真的死了……
握了握拳头,苍昊一声不吭的走出大殿。
湛耀向川泉行了礼,也跟着走了。
川泉走到大殿门口,担忧的望着他们。
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
摘星楼似乎从来没有这么静过。它在京城最繁华的临凤街,是与热闹划上等号的人间仙府。可今天,大红灯笼换下,艳彩绫绸换下,只有素净的白,白,白……
苍昊看着纯白的摘星楼,有些恍惚。再看着胡嬷嬷在门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领着楼里姑娘、小厮哭声震天,心里升起一股烦躁的不安。
他急冲至后院,找到他熟悉的竹涛小阁,走上窄小的楼梯,推开房门……之后,她就会笑意盈盈的转过身,绝傲狂妄的对他说——你上当了,还是舍不得我吧。
房门打开了,里面的确有人站在那里,却不是倾城。
苍昊走进房间,看到床上躺着一抹雪白身影。脚步顿住,他突然发觉自己不敢去证实那抹身影的容貌!
“这不就是你要的结果么?胜利就在眼前,还有什么好犹豫的?”风起冷冷的讽刺道。
苍昊没理会他,向前一步,便看到了记忆中的容颜。
她静静的睡着,面容安详,没有那惯有的绝傲轻慢的笑……
苍昊需要扶住床棂才能支撑住身体!
不可能……这一定不是她……
他伸出手去试她的脉搏,手留余温,却是死一般的沉寂。苍昊眼中掠过一抹惊痛,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查看她的脸……没有,他没有找到易容的痕迹!
真的是她!她真的死了!
苍昊倒退两步,瞠大的眸子写满了不可置信。
她怎么可能乖乖听话?她应该还有力挽狂澜的计策,应该会在最后一刻让他再度尝到败北的滋味……她怎么可以死,怎么可以就这样死去……
风起冷冷看着他。“你说要亲自替她收尸,看着她焚化成灰……相信你不会违诺,后事就交给你办了。”他笑,笑的阴森冷肃,笑的教人看不出是悲是喜。
我会亲自替你收尸,看着它焚化成灰……
是因为他的这句话么?苍昊心里的滋味复杂难辨,只有痛最清晰。因为他狠心冷绝的话绝了她的生念么?
苍昊面无表情,冷沉的目光亦不曾泄露丝毫情绪。
风起看着这样的他,忽然收起了戏谑与嘲弄。“苍昊,你只知她为祸天下,却从未问过她原由……她其实是个淡泊无欲的人,是个为了守护所爱之人小小幸福,可以不顾一切的笨蛋……”
他望着床上美丽如昔,却无生机的人儿,低声说道:“你负了她。”
***
名动天下的摘星楼主倾城香消玉殒,摘星楼也被官府查封。
曾经繁华热闹的天下第一楼,人去楼空,那些曾发生在这里的事迹,变成了一则回忆,留在每一个人心中。
绯闲、玄命失踪,千醉和瑶瑟各奔天涯,胡嬷嬷抱着逐日留给她的金银财宝,在门口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连一个青楼老鸨都如此念情,为何苍昊能忍心逼死她?
玄色神色黯然的望着曾经笑意融融,欢乐满园的地方,为什么记忆如此美好,却偏偏教人心痛难当?
这京城,她不该回来!
湛耀走到玄色身后,怀里抱着几个月大的女儿。“走吧。”
玄色转身,抚去眉间的哀愁,平静的抱起宝宝。
湛耀心中一喜,看着她的目光越发温柔。
玄色抬头,平静的眸亮起一抹冷嘲。“女儿我会养大,我会告诉她,她爹死了。”
湛耀皱眉。“玄色。”
玄色轻柔的笑问:“大皇子,哦,不,现在该称王爷了。”她轻蔑的哼笑。“王爷有什么疑问么?”
“你有必要跟我划清界限么?”他完全不能接受玄色这副要笑不笑的冰冷模样。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划清界限,呵呵,错了,我是跟你老死不相往来!”玄色露出一抹恨意,却又很快的隐藏起来。“在你对倾城做了那样的事之后,竟然还有脸在我面前出现……湛耀,你永远不会懂倾城对我的意义,这辈子,到死,我都不会原谅你!”
玄色将一段咬牙切齿的恨言说的云淡风轻,而后,留给他一抹淡然的笑,带着女儿离开摘星楼。
湛耀望着她绝然的背影,死死的拧紧眉峰。
***
之后,发生了很多很多事。
战姬平定渠县叛乱,武林在朝廷威压下,恢复了平静。战姬回宫,得知倾城死讯,向川泉请辞,回了大漠。湛耀因玄色的离去,辞了王爷的封爵,浪迹江湖。苍昊受封慑王,迎娶不语为妃。
一场天下大乱的戏码,就这样随着一个人的逝去而偃息。
京城依然是繁华的京城,少了摘星楼,很快又建起一个个的新的青楼。
人不过是尘世一粒小小的尘埃。消失一个,便很快被更大的尘埃淹没。
谁还会记得曾经叱咤风云的绝色女子?
深夜,苍昊扶额,头疼的看着地方送来的文书。
江湖看似受朝廷震压败了,却处处暗潮汹涌,各门各派斗争的激烈,随时可能一触即发。朝堂上文贤的党羽日盛,并暗中操纵着武林纷争,其势比之当初三府鼎立之时犹胜。还有原属倾城麾下的势力,突然像蒸发了一般……
此外,边境往来商队常混有行踪诡异者,全部都查无头绪。
这片天下,依然到处存着不安的因子。
这就是你留给我难题么?
不得不佩服倾城策划谋略的本事,他完全看不出她布局的方向,无从下手,更谈不上防范了。
人死了,却还是布好了一切,与我斗到底?
苍昊心中余留一抹淡淡苦涩。
不语推门进来,端着一个茶盘,上面是热气腾腾的香茗。
苍昊看了看她,轻轻笑了。
(第三部之前会先更几章番外,就当是过渡吧,因为会有两年的间隔~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