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人静。冷月无声。
莲初的榻边只有一灯如豆。
一身白衣的玉宸握住莲初的手,跪在榻边;银粉色长袍的耶律倍站在玉宸背后的灯影暗处,静静凝眸。
房间中,一片安静,只听得到窗外冬风吹动干枯枝条的飒飒之声,还有莲初口中微微的呓语之声。
玉宸的心,被扯成丝缕。男儿有泪不轻弹,此时却也已到伤心处……
“玉宸,玉宸……救他,救他……”即便莲初自己已经苍白如纸,即便她的身子滚烫如火,她竟然还跌落在自己忧虑的梦境中,一心想的还是要救玉宸……
玉宸将头埋在莲初无力垂下的衣袖间,哭得好像个孩子……
“老天……求求你救她,求求你不要再折磨莲初了。”
“她没有任何的错,她甚至已经为我怀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而我,竟然什么都不知道,竟然一点都没有为她分担过哪怕一丝一毫的忧虑……”
“还为了我自己心中那个狗屁的天下梦想,而自以为是地一而再再而三地将莲初推开……”
“陆玉宸,你凭什么啊?!”
“你何德何能,你前世积了什么样的善行才能今生遇到莲初这样的女子,才能得到莲初这般的爱恋?”
玉宸无法原谅自己,无法原谅自己……他用自己的额头咚咚地磕在榻边,想要求得莲初的醒来,想要求得上天的庇护……
哪怕,哪怕上天拿走他的命,去换回莲初,他也愿意,他也毫不犹豫!
刚刚,太医的话还在他耳边盘旋,“姑娘她身子除了心力交瘁,倒并无大碍,可是她为何迟迟未醒,那就是她心底的结还未打开了……她究竟什么时候会醒,她究竟是否会醒,已经不是药石可为,已经不是医者可为了……只能看姑娘自己的心意,如果她心里的结打开了,说不定她立即就会睁开眼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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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宸背后,灯光的暗影之中,耶律倍深深长叹,“玉宸,原来她的腹中已经怀了你的孩子……这一切你为什么从没跟我提起过,为什么你能这么狠心?”
耶律倍幽幽地说,“这个天下,除了你自己之外,我想我该是第二个知道你对莲初的感情的人吧……还记得你十三岁那年么?那年你独自出去游历之后归来,整个人便已经变了一副模样……我去你府中找你去射箭,见你正在书房中偷偷摸摸地写着画着什么,见我进去,你赶紧用一桌子的书本将那张纸藏住。我便装作没在意,等你出去的时候才偷偷抽出你藏好的纸——上面,原来是一个女孩……虽然还小,可是那女孩娇美如莲的笑靥,那女孩闪亮如星的眸子,却已经深深地打动了我。你竟然画得那般生动,足见你有多么地动心……”
“从那以后,我便常常到你府中找你,却是每次都要偷偷溜进你的书房里,看你藏起来的画像,从一张到十张,从十张到厚厚地订成了一本画集!每一年的春天你都会消失一段时间,回来之后,我便会看到你笔下的女孩子又长大了一些……玉宸,你知道吗,其实那次你拜托我在幽州城外接应莲初的时候,根本就不是我第一次见到她——早在八年之前,我就已经见过莲初了;我从你笔下的画像中,不知不觉地早已经恋慕了她八年……”
“玉宸,你不知道你有多残忍,是你将莲初引入我的生命,是你让我从情怀懵懂之时便已经喜欢上了她……可是你却无情地伤害了她,可是你明明不能娶她却还要让她怀上你的孩子!而如今,你更是将她推入了无边无涯的黑暗之中,让她心力俱疲地只能睡在自己的世界里,让我无论对她说什么她都听不见,让我即便想告诉她——我想要她不是为了她背后的回鹘,甚至也不是为了我的太子之位,都已经没有机会说给她听……”
“玉宸,你好残忍。你对莲初好残忍,你对我好残忍,你对你自己更是何其残忍!这真是你想要的局面吗?莲初如今落到这般田地,真的就是你希望获得的结果吗?——今晚,你留下来照顾莲初吧,你好好想想这些事,我已经特地禀明了母后,允许你今夜留在宫中……”
说完,耶律倍银粉色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的夜色之中。冷月将他的身形拉得悠长,寂寂地投射在大地上,清冷,孤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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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座宫城,中轴线上的紫鸾殿,辽国“地皇后”述律平的寝宫。
述律平严厉地望着坐在下首的耶律德光,“尧骨,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耶律德光思索着措辞,静静地暂时没有答话。
述律平风情不减当年的双眸,隐隐笼起寒意,“你姑姑她已经同意了质古和玉宸的婚姻,可是怎地玉宸却会当着那么多臣子的面,抛下质古,而却抱着莲初扬长而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耶律德光谨慎地说,“毕竟,玉宸与莲初也曾经在幼时,通过那支竹笛定下过姻缘,所以玉宸乍见莲初晕倒,心痛焦虑也是正常的,可能情急之下便没有顾虑到质古吧……”
述律平双眸微微眯起,“尧骨,其实为娘我一直看好你,觉得你比你大哥更加适合成为我们辽国的下一任皇帝。娘一直觉得,你大哥骨子里不像我,而反倒是你更像为娘的性子一些,可是为娘却不希望你做事还对为娘藏着掖着……”
耶律德光心下一凛。说实在的,他心底对于母后的敬畏之心,有时候甚至比父皇更多、更重……
“母后,儿子哪里敢蒙骗母后?真的是这一切也出乎了儿子的预料……”
述律平轻轻用指节敲击着身边的桌案,空空的敲击声在殿中悠悠回响着,“尧骨,那么,莲初腹中三个月的胎儿,你又该如何解释呢?”
惊诧之下,耶律德光腾地站起身来,扑通跪在地上!
刚刚为莲初诊治过的那个太医,耶律德光明明已经预先警告过了,所以他该不敢向母后禀报莲初怀孕一事才是!那么,那么母后竟然知道了这一切的原因就只有一个——这宫中处处实际上都有母后额外的眼线!
述律平微微一笑,“好了,自己母子,何必这么惊恐。你做的那点子事,无论是在上京宫中,还是在大宋汴梁,你以为为娘我就都不知道吗?别忘了,为娘可是辽国的‘地皇后’,与你父皇‘天皇帝’的封号是并称的,为娘可不是他们汉人的那种不问政事的花瓶皇后……如果连这点手腕都没有,为娘怎么能做到让你雄才大略的父皇只有为娘一个妻子的?哪个皇帝没有三宫六院,哪个皇帝能像你父皇一般这样一夫一妻?哈……儿子,任何时候你都要记住,不要跟为娘我藏心眼儿,那样为娘才好更好地帮衬着你……”
耶律德光重重叩下头去,空空的声音与之前述律平指节的敲击声一般,悠悠回荡在高大的宫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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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节预告:述律平召玉宸的母亲瑜闾笃姑来,将质古公主与莲初之事摆在了瑜闾笃姑的眼前……莲初竟然已经身怀别人的孩子,而耶律倍和耶律德光竟然都愿意承受这份羞辱而不改娶她的初衷,这让述律平震惊,忍不住回想起了上一代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