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还能相信谁?
这个世界上,究竟有没有值得相信的感情?
每个人都对我说过爱。乌特哥哥、耶律德光、耶律倍……可是他们不是亲手伤害了我,就是远在天涯无法保护我……
只有玉宸,只有玉宸用自己的命,救下了我……
可是玉宸,玉宸啊,我却依然要怪你,依然要怪你……
我们说好了,生不能同衾,死定要同穴;我们拜过了天地,我们说过了“执子之手,死生契阔”……
可是你,却违背了诺言……
你将我孤单单扔在这冰冷的人世,你让我独自背负着养育孩子的责任不能随你而去……
你说过我们来到这个世间就是为了与彼此相遇,你说我们因为竹笛而注定要彼此相爱,没有了你的这个世界,我又该如何记得相遇,我又该如何学习相爱?
还有太多太多的话,我还没有来得及对你说。
还有太多太多的问题,我还没来得及问得出口。
还有太长太长的岁月,等待我们携手走过。
还有太美太美的笛音,等着你我合奏而鸣……
却,再不能,再不能……
这个世界,空了。
整个天地,一片死寂。
我再看不到艳丽的颜色,我再听不见动听的声音。
你将我留在生命里,却又已经判了我死刑。从此行尸走肉,从此麻木不仁……
玉宸,我还有一个梦境要描述给你,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八年前,敦煌的大漠中,梦里曾经有一个吻落在我的唇上,那——是你留下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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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前。敦煌。
如银的月光,静静地泼洒在幽静的大漠之上。远处,高低起伏的沙丘仿似月光之下缓缓漾开的微波,层层涟漪,段段清愁。
十岁的莲初独自坐在大漠最高的那座沙山之巅,手托下颌,静静地望着一天一地的夜色,心头茫然。
父汗他——真的不是自己亲生的父亲,而只是自己的伯父吗?
自己的父亲,真的是隐身在敦煌莫高窟之中的叔叔吗?
当年,到底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为什么自己与霁月哥哥竟然会是不同的父亲?
没有人给自己答案。霁月哥哥甚至跟自己大发雷霆,激烈地警告自己不许拿这件事去问母亲……
那些宫奴们私下里的传言,究竟是真?是假?
谁能告诉她?谁能给她一个明白的回答?
天地寂寂,心更缭乱,莲初不由得将头深深俯下臂弯,颗颗泪珠潸潸落下——好孤单,好孤单……曾经以为最亲的父汗却有可能不是自己生身父亲,曾经以为最知心的霁月哥哥却有可能不是自己的亲生哥哥。天大地大,仿佛只剩下了自己,独自望着大漠苍茫,身边却无一人陪伴……
是不是也正因为自己不是父汗的亲生女儿,所以父汗和母后才忍心将自己未来的姻缘作为一枚棋子,许给那个从来就没见过面的男孩子,仅仅凭着一根竹笛,仅仅为了完成他们上辈人的心愿……
一支竹笛便决定了自己的一生。
承诺易下,可是那却是自己的一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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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莲初在一天一地的苍茫之间独自垂泪的时候,忽听得一阵清越的笛声凌空而起,瞬间击穿了夜色的静寂。
莲初抬眸,望向笛声来处。就在距离她身前不远的一处沙坳之处,一个白衣的少年斜卧银沙,一支竹笛带着醉意,声上云天。
莲初心下不由得一恼。本以为四野无人,本以为这一天一地只由得自己一个人泼洒喜怒哀乐,却没想到不但有另个人存在,那人又竟然一派闲适悠然!
更令莲初微愠的是,自己刚才的模样,一定早已尽数被那白衣的少年看了去!
莲初面上泪痕犹在,嗓音却已经恢复了清澈,“你,为什么偷看我?”
微风徐来,远处的沙丘响起叮咚若琴的沙粒摩擦之声,少年白色的衣袂被清风微微扯动,在如银的月光下,飘摇若莲。
那少年闻得莲初发问,遂停下手中的笛,微微斜目望向莲初,懒洋洋地说,“我,为什么要偷看你?难道你竟然比这月光之下的大漠更美,难道你竟然比我手中的竹笛更亲近我心吗?否则,我何必舍了这般曼妙的夜色,何必停下我手中的竹笛,却要去偷看一个哭得比猫儿还难看的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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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莲初被白衣少年毫不客气的回答刺得霍然站起!
腾腾腾,莲初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那白衣少年的身前,才发现,那少年手中不但有竹笛,更有一支白玉酒壶。
看这少年的身量,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纵然已经颀长如玉树,但是毕竟还是未足成年。莲初微微轻蔑,“说我哭得比猫儿还难看,原来自己也不过是个偷酒喝的醉猫!”
白衣少年惊讶地望着莲初。以为她腾腾跑过来与他理论,说一下关于她究竟美丑的问题,没想到这个小姑娘只是妙目一转,轻而易举地将他也拽入了她所跌入的井中,一句话便将他所有的优势全都打掉!
白衣少年不由得仰天大笑,“哈哈,哈哈……说得好,你是丑猫儿,我是醉猫儿,我们都是只猫儿,偶然邂逅在这无人的大漠。”
莲初也不由得笑了,被这白衣少年的豁达所感染,之前所有的忧伤,随着夜风,悄然远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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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的少年依然斜卧在银沙之上,微微侧目望住莲初,“要不要——尝一点酒?”他说话时候的目光,闪烁如天上的星辰,带着促狭,带着偷喜,更带着一种——隐然的挑战。
莲初心下一股好胜心被瞬间点燃,她索性一屁股坐下来,双眸晶亮,“好啊!”
白衣少年的眸子又被点亮,他微笑着将手中的白玉酒壶直接递给了莲初。莲初倒也豪迈,仰头便是咚咚一大口!
酒液入口,惹出莲初串串的激咳,她却兀自努力平复下来,迎着白衣少年不相信的目光,继续又饮了一大口下去!
轮到白衣少年惊讶得睁大了眼睛。他黑如点墨的眸子缓缓漾起惊喜的火花,身子也从斜卧变成直坐,“好,好爽快!”说着,白衣少年也接过酒壶,毫不避讳地仰头就是几大口!
纯白月光,如银大漠,两个还未放开身量的孩子,就这样就着同一支白玉酒壶,你来我往。不一刻,两人的颊边都已被酒意染上微醺。
白衣少年侧眸望莲初,“你,为什么不开心?”
莲初面上因了那酒意,娇羞如花,神色间却兀自带着一丝凛冽,“我不开心的事情,自然自己会排解,为何要说与你听?”
白衣少年再度惊诧。这个女孩子,看似娇柔,却全无一般女孩子的脆弱。
莲初横过眸子,“那么你呢?别告诉我,你自己躲在大漠喝酒,只是为了尝尝酒是什么味道……”
白衣少年仰望星空,心下微叹——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却根本被这十岁的小姑娘一眼看穿!
静静一笑,白衣少年握住手中的竹笛,“没关系啊,就算心中压抑,也总有这一壶酒、一支笛陪伴着我啊。总比你孤身一个人流眼泪,要好啊!”
莲初回眸,“竹笛?有竹笛就很了不起吗?我也有呀!”说着,莲初从腰间抽出自己的竹笛。
白衣少年一望那竹笛,神色之间不觉有异,“这竹笛是你的吗?”
莲初颓然点头,“是啊,是我的……尽管我根本就不想要,可是它现在确实是我的……”
白衣少年一愣,“那,吹一曲给我听,好吗?”
莲初眸光一黯,“我,不会吹……家里没有人会吹笛,他们只是说我的叔叔会吹笛……”
白衣少年心下,忽地一柔,“那,我教你,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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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支竹笛,一把玉壶。
两个相对的少年,一天一地的月光。
只听得笛音倾天萦绕,但闻得酒香四散飘溢……
也不知过了多久,夜色渐渐褪去它幽黑的面纱,东方渐渐露出鱼肚白,白衣少年猛然从梦境中醒来。
原来——两个人竟然都醉得入了梦乡……
回眸,白衣红裙的女孩依然睡着,长长的睫毛在熹微的晨光中仿若轻颤的蝶翼,那玲珑仿若樱桃的红唇兀自挂着一抹轻轻的微笑。
白衣少年笑了,将自己白色的外衫向上拉了拉,帮她抵御大漠晨间的微微凉意。
熹微的晨光中,少年翩然起身,迎着那初升的朝阳,向东,而去。
身后的大漠上,小小的莲初握住手中的竹笛,身在梦中,唇边微微含笑。
少年缓缓踏入流沙,心下微微低喃,“太好了,太好了……见到你手中的竹笛,我便已经知道了你就是她……我会等着你慢慢长大,我会等着你——来到我身边……这是命运的安排,我们——谁都跑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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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的阳光在面颊上闪亮地跳跃,莲初猛然睁开双眸,早已经不见了白衣少年的身影。
昨夜——难道是一场梦?
身前一个白衣的身影倏然撞入视野,莲初心下一跳!抬眸望时,竟然是一个和尚……
那和尚有着幽蓝的双眸,眉间殷红如花钿,一袭白衣在金色的阳光中,圣洁耀眼。
看见莲初醒来,那和尚微微一笑,“醒来了,就去跟我学吹笛吧。有人将你拜托给我,要我好好教你吹笛呢……”
莲初压抑地望住那白衣的和尚——原来,昨夜不是梦,真有一个少年曾经出现,真有一个少年第一次教自己吹响手中的竹笛……
白衣和尚微笑,“走吧,他日你们定会再见……”
莲初抬眸望向那风姿如玉的和尚,“大师,为何觉得你这般眼熟?你与我父汗长得好像!”
那和尚微笑,“西域中人,本就相貌相近,不足为奇……走吧,我们去吹笛。带着你的竹笛,终有一天,会遇到你命中的人……”
跟随着白衣的和尚,莲初踽踽行下沙山,却不时回眸遥望昨夜坐过的地方。
她的心中一直有一个疑问,却不是想问那少年的姓名,而是——“梦中,曾经有一个吻落在我的唇上,那——是你留下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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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宸,梦中曾经有一个吻落在我的唇上,那——是你留下的吗?
是,你吗?
我们,天上人间,何时能再,相见?
(上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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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还有一节免费的下卷介绍……明日起发下卷,将以莲初的视角,写接下来的爱恨情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