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大天地,莽莽雪原,可是却似乎在一刹那之间,变成了拥仄的小小天地。莲初的呼吸不由得微微急促起来,脸颊也在冬风的拂动之下微微地飞起红晕。
为了赶跑自己这刹那的羞窘,莲初清了清嗓子,“玉宸,今天带我来骑马,是要学习跟骑马相关的契丹语言,对吗?”此时,她应该还是“忘记”了玉宸的,玉宸对于她来说,只是学习契丹语的先生,其余就再也不该有了……
玉宸扬眸,笑着望莲初。绝美的眸子里映住漫天金色阳光,雪原之上的银色光晕也层层潋滟其中。
莲初被他的目光慑住,还没有反应过来,却只见眼前白色光芒一闪,眨眼间玉宸已经翻身坐上马背,与莲初同乘一马,柔柔地拥在了莲初的身后……
莲初猛然一窘!身子不自觉地挺直,尽量向前挪去,却被玉宸用手掌按住双臂,轻轻拦住,“别动,在马上这些不必要的小动作会让马匹因不明你的指令而惊慌,好好坐着。”
莲初绝望地感受着玉宸的气息将自己层层包围,却已经无法抗拒,只能任凭那熟悉的感觉渐渐缭绕鼻息,直入心房……
“你,为什么要坐上马来?”莲初垂下脖颈,低不可闻地问道。
玉宸轻轻一笑,“要教给你骑马的一系列契丹语汇,我不上马,又如何教授给你?”
莲初心下惶然,“其实,倒也不必急于此时来学习骑马的语汇,毕竟我的身子……”
玉宸的话音柔柔欺上莲初耳畔,“没有人告诉过你吗,莲初?有了身子,最忌日日卧于榻上,让双腿渐渐失去力量。轻缓地骑马,不但不会伤了你的身子,更会帮助你延续腰腹与双腿的力量,有助你分娩呢……”
莲初面上一红,“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玉宸的笑,轻轻漾来,“我也不懂,但是我会去看书,会去请教人呀……”
宛如春风,和煦吹拂,莲初心底柔暖涌动——玉宸他,竟然为了她,去翻阅书籍,去请教于人……
纯白雪原,忽然风起,吹动满地碎玉,搅开漫天琼花。
就在那欺满视野的白色飞花之中,玉宸却是神色寒凉而又凝重。他没有沉溺于莲初垂下头颈的娇羞之中,反而抬高了眸子,远远地眺望着远方……
那里,似乎是向西的方向。
那里,隐约是莲初所来的地方……
玉宸忽然一提马缰,单臂不由分说地拥紧莲初,“走,我们让潋金跑一跑,从城中一路走出来,它一定憋坏了!”说着,潋金的四蹄已经扬开,映着雪原上空耀眼的阳光,奔向莽莽雪原,融入碧色长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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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宫城,阳光已经渐渐西斜。
刚入宫门,便看到耶律德光湛蓝的身影笼罩在巨大的黑色大氅之中,面色阴郁地望向他们。
莲初本能地微微一抖,手肘处却传来玉宸坚定的扶持,耳畔是他轻轻的话语,“别担心,一切有我……”
耶律德光眯着眼睛,望住玉宸白衣一展从马背上轻轻跃下,心下是一层又一层的薄雾氤氲而起……
这个人,这个本来以为已经牢牢地被自己攥在掌心的人,这个曾经心甘情愿抛弃自尊在大宋汴京为自己打探情报的人——怎地会,如今看来这般陌生?他的一言一笑,他做的每一件事情,究竟是从什么开始渐渐脱离了自己的掌控,甚至让自己都难以看清了?
浅金色的汗血宝马潋金驮着莲初一步一步向耶律德光走近。纵然在光灿的阳光之中,纵然在漫天漫地的纯白雪色之中,耶律德光那阴郁的气质依然笼起一层巨大的黑色烟幕,将他整个人浓稠地包裹在其中。
莲初努力地撑开一朵微笑,想借以缓和耶律德光与玉宸之间那种凛冽的气氛,“德谨,你今天忙完了,这么早就回来了?”
耶律德光抬眸,静静望着马上的莲初,裹身在大红的貂绒里织锦披风中,脸颊些微地绯红,一扫之前缠绵病榻之时的苍白,在这雪色之中更显娇艳清丽。他的心,不由得又是重重一坠。
“怎么?就因为我这几日忙得没有时间陪你,所以你就不顾自己的身子和身份,跟玉宸孤男寡女地出城骑马去了?就算你不考虑自己的身份,总要顾忌肚中的孩子吧!”耶律德光的怒火,仿如一把漆黑的投枪,猛然向莲初刺去,让莲初身在马背之上,不由得微微轻颤。
“二殿下……莲初这么做,其实是太子的意思呢……就连出宫,都是得了太子的令牌……”玉宸轻轻地扬声,白衣的他站在雪光之中,浑身上下沐浴在一抹耀眼的强光之中,让人几乎无法逼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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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耶律德光闻言,忽地猛然转身,巨大的黑色大氅在雪地上扬起一片黑色的阴影,“玉宸,你是说太子吗?难道你何时又与我那太子大哥站在一条线上了吗?”
纵然是耶律德光,心下也不由得暗自一惊!
以为,玉宸早已经是被自己捏在掌心的棋子;他的心里也早已经习惯了玉宸的顺从。玉宸在他的眼里不过是一个空有漂亮的皮囊、阴柔地任人摆布的可怜人罢了。因为——这么久以来,玉宸从来没曾反抗过他的命令……
耶律德光也一直认定,虽然玉宸太像汉人,没什么骨气,虽然偶尔也隐隐地藏着点自己的私心,但是玉宸仍然算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玉宸毕竟时时记着他的父亲陆吟,所以纵然偶尔有点小动作,不过却从来不敢公然违抗他的命令……
可是这一番,玉宸究竟是什么时候偷偷跟太子搭上线的?难道玉宸他不再忌惮自己父亲的安危了吗?
还是应该说——玉宸他其实早已经跟太子搭上了线;他不是不担心他父亲的安危了,而是他已经做好了周全的准备,已经足以保护得了他父亲的安危了……
心,忽地猛然一跳!
耶律德光望着阳光之下白衣翩然的玉宸,一种不祥的直觉直刺心房!——原来自己一直小看了玉宸吗?或者应该说,玉宸一直将他自己伪装得很好,从而麻痹了他的警惕之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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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耶律德光发问,望着耶律德光渐渐变得阴沉的目光,玉宸心中微微轻叹——其实,还不想这么早将这一切揭开的,可是莲初来了辽国,可是莲初已经堕入了他的掌中。尤其,就算莲初还能够在这样的环境中等待,可是莲初腹中的孩子却已经没有多少时日可以等待了……
莲初的小小伎俩,其实早已经被玉宸看穿。因为——爱人的心是相通的。纵然莲初口口声声说已经不认识了他,纵然莲初乖顺地装作耶律德光的新娘,但是玉宸却能够从莲初的眼神、从莲初与他相处之时的小动作中看懂一切……
就算语言可以骗人,就算记忆也可能出错,但是人的心永远不会撒谎,人本能的反应更是学不会掩饰自己……
莲初定然是有难言之隐,莲初在用自己的心痛以换取他的安全——他都猜到,他都懂得……
所以,他才要不惜渐渐抖开自己的真实的面目——莲初已经为了他,受了太多的伤,付出了太多的代价,不能够再沉默地看着莲初独自啜饮痛苦,他要保护她,他要将莲初本来就该拥有的幸福,还给她……
玉宸白衣之上盈满雪光,微微一笑,“二殿下,别忘了,除却君臣之仪,其实微臣还是二位殿下的表兄啊……尤其,微臣与太子殿下年龄相仿,幼时便是经常在一起习文论武,二殿下您难道忘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