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皋向晚舣轻航。
卸云帆、水驿鱼乡。
当暮天、霁色如晴昼,江练静、皎月飞光。
那堪听、远村羌管,引离人断肠。
此际浪萍风梗,度岁茫茫。
堪伤。
朝欢暮宴,被多情、赋与凄凉。
别来最苦,襟袖依约,尚有馀香。
算得伊、鸳衾凤枕,夜永争不思量。
牵情处,惟有临歧,一句难忘。(柳永词《彩云归》)
*****************************
杨柳水岸,有丽装女子手持牙板袅娜而唱。我知道,那是来自大宋词人所作的曲子词,哀婉凄美宛如宋人笔下的水墨丹青。
是的,李元昊已经尽力在西夏消除汉人的影响,但是文化没有国界,更不会屈服于强权,所以纵然西夏国民皆髡发胡服,但是他们却依然会在这杨柳青青、水色粼粼的阳春三月,立在春风里,听来自大宋词人最新的曲子词。
“别来最苦,襟袖依约,尚有馀香”……心不禁被这柔曼哀怨的曲子词牵动,情思飞过红墙,去寻那纯白如莲的身影,去追随那倾尽天下的绝世容颜。
二个月前,在西夏宫廷的喋血事件之中,当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投射到那一场权力分割与性命屠戮的危机之中时,玉宸悄悄将我从宫中带出。那一夜,因为带刀侍卫们频繁调动,皇宫的各个城门的守兵都不敢轻易去探查那些黑衣如墨、脚步匆匆的带刀侍卫是属于哪一派力量,所以披上玉宸事先准备好的带刀侍卫的衣装,我们几乎没有费太多的周折便混出了宫廷。
宫墙之外,有身份神秘的武士在等候,他们只是谨慎地向玉宸施礼,便不顾我的反抗,将我直接带出兴庆,带出——西夏!
不过十日,我便已经从西夏返回了高昌,回到了父汗、母后与霁月哥哥的身旁。我的墨瞳竟然也在高昌城中,小小的他,半年未见,眉眼之间已经多了丝丝隐然的清肃之气,看上去更像玉宸了……
*******************************
一切的一切,在那夜之后渐渐明朗。
原来敦煌那个沙暴袭来的早晨,玉宸的突然离开,是去了敦煌以北的室韦(蒙古的前身)。
当下之世,军事实力最为强大的就是辽与西夏。辽国占据天下泰半江山;西夏刚刚与在吐蕃的用兵之中取得胜利,正是兵强马壮的时候。而他们两国合力攻击回鹘的话,别说一个敦煌,就连高昌,都难有胜算。
同时,高昌回鹘西侧的两个国家,黑汗王朝与于阗国,之前又曾经与我高昌多有龃龉,所以很可能会造成东有辽国和西夏的联军,西有黑汗与于阗合围的夹击之势,一旦形成那种情势,高昌回鹘将身陷包围圈之中,再无可救。所以,玉宸才想要去室韦,寻求一种外在力量的制衡。
目下,室韦的力量已经在漠北草原中渐渐崛起,他们的铁蹄弯刀,所到之处无不披靡,一旦室韦同意来救,那么无论是辽国还是西方的黑汗王朝等都不会毫无忌惮。
可是玉宸唯一没有料到的是,西夏竟然进攻来得如此之快!他以为沙暴会给回鹘争取一点时间,西夏人不会贸然冒着沙暴发动攻击,这样待得沙暴结束,他应该也已经取得了室韦的支持……李元昊的孤注一掷,李元昊的搏命攻击,让这一切发生了突变!
所以,当玉宸从室韦归来时,才发现我已经被李元昊掳掠而走……
纵然高昌城内,我的父汗与霁月哥哥调集了举国的兵力想要向西夏进攻,却依然没有十足的胜算。最令玉宸担心的是我的安危,他怕一旦高昌进兵,狗急跳墙的李元昊很可能会伤害了我的性命……
所以强攻不成,只能智取。
****************************
恰好,李元昊向辽国求亲,辽国派兴平公主前来和亲。这给了玉宸一个绝佳的机会,于是他决定亲自涉险,冒充兴平公主来到西夏,顺利进入西夏宫廷……
战胜一个敌人,最有效的方式是从他的内部瓦解他的力量。于是玉宸才利用自己“兴平公主”的身份,故意结交皇后卫慕氏,终于让李元昊对卫慕氏一族产生了杀意,从而在宫内与朝堂中,内外两重瓦解掉了西夏最大的一派政治势力!
李元昊虽然从卫慕氏事件中巩固了自己的皇权,但是西夏的国力也在这一内耗事件中消耗巨大,短时间之内西夏已经没有能力再进攻我高昌回鹘!
更为重要的是,玉宸利用自己“兴平公主”的身份,造成了辽国支持卫慕氏家族谋反夺权的假象,让李元昊对辽国产生了巨大的愤恨,彻底毁掉了辽夏之间的合盟,为高昌回鹘又增添了安全保障的系数。
玉宸担忧地说过,辽国与我高昌回鹘之间,迟早必有一战!如今耶律德光在述律平的支持之下已经正式登基为帝,辽国自耶律阿保机与母亲他们那一辈人之间二十多年来的情谊便随着耶律德光的正式登基而拦腰斩断!
辽国一直想统一天下,他们的眼光其实一直盯着西域这片土地;再加上我与耶律德光之间的恩怨纠葛,便更使得辽国与高昌回鹘之间的矛盾不可避免。
就在三天前,辽国还派使节送来申饬书,措辞严厉地斥责我高昌回鹘在名义上成为辽国的属国之后,同时还在每年都向大宋纳表进贡……
我们知道,其实这件事说小则小,说大则大,二十年来一直如此的事情今日才这般郑重其事地派使前来申饬,这便已经证明辽国与我高昌回鹘之间的矛盾,已经到了必须解决的一日……
回鹘西迁来到西域这片土地上,二十余年的和平终于将要打破,一场西域历史上巨大的动荡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