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西门域冷酷残戾的清理着半神两族侥幸存活下来的半神族人,杀的杀,流放的流放,仅留下少数弱小的半神族人。而在两族的圣地中,他们找出了存在这仙界的半神之子,那些幼小的半神之子大多被关在贫瘠荒芜的土地上,和他们犯了族规的父母住在一起,每天接受残酷的训练,并立下誓死效忠族长的誓言,一生一世不背叛半神族,一生一世为奴,作为半神族的神兵利器,在战场上对付敌人。很多时候,关押他们的半神族人并不给他们提供食物和水,让他们互相残杀,过着茹毛饮血的日子,直到他们的父母一个个死去,直到决出最后的胜者。
有的刚刚救出来的幼小的神鬼之子,睁着黝黑发亮的眸子,迷蒙地看着突然转变的地方,转头疑惑地问他们的父母:“爹爹,娘亲,为什么天是白色的?”
原来,在他们囚禁的地方自成领域,连昂日星君的光华也无法穿透,洒下哪怕一片日光。
听水看见此景张大了嘴巴,久久没有合上,冰冷的眸子染上了一层浅灰色,遮住了,不能见一些暗藏的颜色。
西门域对待所有人都是残酷无情、嗜血暴戾的,然而在清理过程中他第一次破了一直以来的遵守。
那次是在斩月族的领地上,他遇上一个女子,一个即使明知要死还努力保护着怀中兔子并尽心救治的女子。同时她也是斩月族族长唯一的女儿,卷珠。
他第一次,在听水的面前放过了她,并给她安置了一间屋子。
之后,便有了许许多多的第一次。
他不再作为发号司令的领者等待着人来,而是主动去那间屋子里看卷珠,她缺少了什么,他就给什么,他也不会冷着一张脸,或者诡异的笑着,他的目光在对上卷珠的时候一直很平静,平静如一片安静祥和的海域。
温柔的发丝在他身后轻扬,徐徐风中,他说:“珠儿的手,不应该染上鲜血。”
他又说:“珠儿的眼睛,也不该沾上不干净的东西,你以后行事的时候,别让她看到血腥。”
还未擦拭的剑尖滴着血,在熹光中显露晕晕红色,听水冷冷地扫视着在西门域身后坐着绣花的一脸柔顺的女子,嘲讽道:“你害了她最亲之人,你以为,你待她好,她就会感激涕零么?”
“这不需要你来管。”狭长的眼一眯,目色冷厉。
她一怔,而后冷硬道:“我本就没想管。”
“去做你的事吧。”他罢手,让她离开。
“这一次,要杀谁?是斩月族的护法,还是大祭司?”她故意当着卷珠的面道,饶有兴趣地看着卷珠惊慌的神情,可那眼中分明只有惊慌而没有任何仇恨,无论是对西门域还是对她都一样,一双琉璃般的眼毫无杂质,好像这世间最纯净的宝物。
不可思议。
事出反常皆有妖。她坚信。
可西门域只顾着卷珠的惊慌和害怕,怒气上涌,冷冷道出一个字:“滚。”
听水踉踉跄跄地离开,不留一字。
寒风萧瑟中,她举起滴血的剑,喃喃:“西门域,我真的成了你的一把匕首,你的手中刃,袖中剑,可卷珠又算什么?她是你的朋友,还是,你的……”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再后来,她为他杀尽了所有的敌人,为他扫清了所有的障碍,为他救出了所有他想要救出的神鬼之子,可最后,只得来了一句:“鹰跃族的少主居然肖想得到珠儿,珠儿已经跟我说过,她讨厌那个人,并且,鹰跃族的少主还险些轻薄于她,你去给我杀了他。”
“你疯了,那是一族少主!”她的语气险些歇斯底里。
是不是所有外表残忍冷厉的人内心深处,其实都期待着一个纯洁无暇柔弱无依的少女?
是不是他所有的温情和柔软都给了卷珠?
这,是不是就是她和卷珠的不同?
“去吧。”和从前一样的话,冷冷的,命令式的话。
她再次回来的时候,脸上多了一道长长的伤疤,原本清秀的脸越发冷冽。一族的疯狂追杀,她能从中逃脱已是万幸。
而西门域显然没意识到这点,看见她毁容的脸,他惊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话语中,处处是责备。
未听出话里有一丝惊慌的她冷哼,只道:“人,已经杀了。你还想要怎样?”
蓦然间,寒光剑出,血链飞溅,西门域的脸上已多了道血色伤疤,自额际擦过左眼直到右脸,几乎和听水的一模一样。
西门域,他竟然毁了自己的脸!
“你!”
“啊!”
听水和卷珠同时惊道。
西门域勾着嘴角,轻轻抬手将脸上的血迹拭去,低沉地道:“你的容颜已毁,是我考虑不周,我不愿欠你,如今我将我的脸毁去,便是还给你的。”
听水咬着唇,冷冷地讥讽:“你非要将我们之间撇得一干二净吗?”
卷珠突然冲出来:“域大哥不是这样的,你别……”
听水转过头去,打断她的话:“你闭嘴!”
“够了。”西门域按了按额头,责怪听水:“听水,你别针对她!”
“我并没有针对她。”听水急促道,“她和我又有什么干系,我何必要针对她。”她突然笑了,字字讥讽,“倒是你,西门域,我只是你的匕首,我又凭什么管你,我受伤是我的事。”
“……你知道就好。”久久后,他低头道。
“呵呵……呵呵呵。”听水大笑着,然笑声中竟压抑着隐隐痛楚,但她很快止住笑,“西门域,你还记得那个誓言么?”
“你想说什么?”他声音急促,似看出了她的不对劲。
听水勾唇,毫无血色的唇边露出一丝诡异:“我曾经说过,鲛人一族的上古时期神君曾经在鲛人的神魂上烙下魂印,因受魂印所制,必须杀了所助之人。”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现在,我快压抑不住了。”
“我……知道。”他神色一变,沉吟半响后说道。
这件事在表面并没有带来什么波澜,听水依旧冷冷淡淡地做着西门域的匕首,而西门域也依旧对卷珠百般照顾,只是人心却在不知不觉中早已变换了一个模样。
荒芜的空地长出了离离的青草。
离离的青草燃烧成了荒芜的空地。
谁的心成了空地?谁的心在燃烧?
而更大的波澜却是在不远之后,当听水已经基本帮西门域解决了所有有威胁的敌人之后。卷珠,这个向来温婉与世无争的女子找到听水。
她安安静静地站立在舞剑的听水身后,直到听水收剑回头时她才道:“你很久没有见域大哥了吧?”
“关你何事?”她冷目一对。
卷珠害怕地缩了缩,显然是被她吓到,犹豫了很久,她才慢慢说到:“域大哥说,他不需要你了。他还说,你知道他的意思。”
“你在说谎,他怎么不自己说?!!”她冷笑,但眼底明显有一丝迟疑。
“我好像记得,域大哥从来没有亲自找过你。”卷珠状似天真不经大脑道。
对,除了第一次,西门域从未找过她,一直都是她完成任务后来找他。尽管如此,听水仍是不信她的话,“别在我面前耍什么把戏了。”
卷珠似是怕她不信,嘟着嘴,从怀里拿出一件物事来,信心十足道:“域大哥说,只要你看了这个东西,就一定会信的。”
“什么东西?”听水慢慢走过去,可没等她走近,身子一歪,就往后仰倒。
卷珠微微一笑,若孩童般歪着头道:“姐姐,回你该回的地方去吧。”
……
茅屋中,西门域眼中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缓缓栽倒。
他不明白,孽海珠,这个集世界万物之邪,所有灵长者之孽形成的,交由听水掌管的宝物,为何出现在卷珠的手中。
可随着他的昏倒,已经不需要,也不可能让他明白了。
卷珠拿着孽海珠,温顺的神情依旧,秀气小巧的脸上也依然是纯洁无暇,清澈空灵的眼眸却溢出了点点恨意。
朱唇轻启,轻柔地念出咒语,手中的孽海珠往已经陷入沉睡的西门域飞去,在他额前缓缓一顿,融入了他额间。
刹那间,西门域睁眼,而此时,他的眼却变了颜色,原来的黑湛变成深红,依稀透着血色,似可见眼底有累累白翳。
卷珠温柔地笑着,神韵中依然有着几分纤弱娇楚,可说出的话却是:“孽海珠岂是任何人都能拥有的,拿到孽海珠的那一刻,你就不曾想过,你今后造成的孽,要拿什么来还?孽海珠可不会盲目地选择宿者,听水不过是个刽子手,而你,才是真正的恶人!”
西门域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似乎在沉思,又似乎,没有了神智。
“你该庆幸我用迷魂法从听水那里套出了话,要不然现在的你早已千刀万剐,可我怎么会这么轻易地饶了你,你对我斩月族做过什么,我便以同样的做法来偿还。还有,西门域,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对听水的真正想法吗?”
西门域的眼睛忽的一闪,恢复了一丝清明,卷珠见此,手指快速闪动,口中念咒,西门域双目渐渐凝然,变得嗜血而空洞。
“呵。”卷珠轻笑,“果然,我一提起这个你就有反应了呢。呵呵,看来你对她是认真了啊。不过,听水曾经想要做的却没有做的事我帮她做了,你说,我用你来对付她,会怎样?”
话落,西门域并没有反应,只是眼神越发无神,他已然在卷珠的控制中。
卷珠并未说话,只微微勾起嘴角。天地间,只余海风呼啸,波浪滔滔之声。
孽海中,听水正蜷缩在珊瑚洞里听上面海风刮过,海水起伏之声,目中有着茫然之色,显然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孽海。忽的周遭海水拔地而起,惊涛骇浪翻卷而过。
听水面色乍变,身形一动,如箭激射而出,立在起伏的海面上,血腥之气扑面而来。她稳住身形,然看到海面上的一切时却脚尖差点一踩而空,手指止不住颤抖着。此时孽海海面上的景象几乎和那天裂空族和斩月族交战场面一模一样。天地红蒙蒙一片,她平日的族人皆红发红目,迷失本性,自相残杀,不过片刻,族人们皆死伤惨重。
她一转眼,看到了西门域。
西门域立于海面突起的礁石之上,眉心一点紫色炫目的晶珠焕发诡异的紫红色光芒,红色空洞的双眼正好转向她。他邪肆一笑,身后墨发飞扬如舞。
“西门域,你敢害我鲛人一族,我要杀了你!”知道这一切是西门域所为,她嘶声大喊,嘴唇已被咬出血色,目眦欲裂,身上被压制多时的鲛人一族的奇异的力量全部释放,竟一时盖住了孽海珠散发的红色光芒带来的混乱的嗜血之力,而她,已如离弦之箭冲向西门域!
砰!
听水手中利刃与寒光剑相撞的之声形成一股无形的气浪震动周围海水,大片海水瞬间溅起,飞上高空,又重重落下。一时之间,混乱之声不绝于耳。
而离两人几十丈的海面上却是一派平静,卷珠举着一把素色的伞,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眸光净如秋水。
“终有一个人会死的。”她口齿清晰而温柔地道。
这话像是一句最简单也最准确的预言,不过片刻之后,当西门域的寒光剑刺入听水的心口的时候,而他的眼睛却在这时恢复了正常的黑色。
听水这一生,终究是输给了西门域,她把自由输给了他,成为西门域的匕首,甚至,把命都输给了他。
输得彻彻底底一无所有。
嘴角已流出大口大口的血的听水仍勉强笑着,颤抖地抬手抓住刺在心口的寒光剑,指缝流出大量鲜血。她瞪大眼睛望着西门域,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我……。”早已进气无多的她重复了几个“我”字,最后,仍是未将话说完便咽了气,只有眼睛仍睁着,瞪得大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