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维的如日中天,成思民和贺俊峰两位新贵之间的潜在竞争,玛利亚的离开,吴红梅的升职,这段时间高层密集的人事变动,使得天鸿集团的权力格局出现剧烈的震荡。
扑朔迷离的表象后面,贯穿其中的是总裁张啸昆的意志和各方势力的较量。
这番动荡不可避免地也影响到徐治平,他产生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强烈危机感。
他从大学出社会到现在,一直跟着张啸昆,和高进两人合称为张啸昆的左膀右臂,一个管着钱,一个管着经济运转。曾经,张啸昆私下跟他们两人说过,有你们两人在,天塌下来也不怕。
徐治平为此很感动,也一直忠心耿耿,从没想过有人能撼动自己的位置。林雨沫入职的时候,曾经有不少好事者提醒过他。
他面上神色不变,心里其实非常不屑,一个黄毛丫头能有多大能耐,自己在集团多年的根基,岂是她能撼动的?
林雨沫确实不能,不过加上张啸昆,情况就不一样了。
有些事情按照标准工作流程,应该由林雨沫汇报给他,再由他汇报给总裁。但是好几次徐治平向总裁汇报时,总裁挥挥手说已经找过林雨沫了。
还有些事情应该是由总裁告诉徐治平,再由徐治平通知林雨沫,结果总裁又直接告诉了林雨沫。在这个三人行里,从今年开始,他突然发现,自己常常成为最后那个知道状况的人。
徐治平很不满也很不安,不过他年龄大,经历的事情也多,也沉得住气。他知道,要是摆在明处嚷嚷,吃亏的反而是他自己。因此,他没有再处处针对林雨沫,反而对她十分客气,在总裁面前也绝口不讲林雨沫的坏话。
私下里,徐治平跟关系一直很好的高进提到这事,颇有点担忧。高进劝他放宽心:“总裁无非是看她聪明伶俐,有心培养,她太年轻了,现在还成不了气候。”
徐治平说:“我的感觉,她不是没有野心的人。想当年,她在二公司做得很不错,而且还成功地逼走了薛晓燕。”
高进说:“那是二公司,那是薛晓燕,能跟你比吗?林雨沫是有点实力,但是她的能力也不比你强多少。”
徐治平缓缓摇头,说:“关键是老张的态度,我看老张是迷了心窍了。最近,他去哪里出差,林雨沫都会随行,许树淇呢?日薄西山了啊!”
“呵,你这是替许树淇那娘们抱不平,还是替你自己?老张就是睡了林雨沫,碍着你什么了?第一个找那女人玩命的,可是许树淇。你是咱集团的元老,跟着总裁二十多年了,他要是这点旧情不念,太叫人寒心了。再说你背后不是有孙老二嘛,怕什么。”
徐治平一想也是,微微宽心,不过,只要林雨沫还在天鸿,总是他心头的一根刺。特别是她把着竞标公司的资质初选,常将他的一些关系户筛下去,这让他的收入大大减少,家里供着三套豪宅,生活用度吃紧,媳妇儿都有意见了。
五一黄金周刚过,事前并没有任何迹象,甚至林雨沫都不知道,张啸昆突然在集团领导班子会议上宣布,将由林雨沫负责对全集团的合格供应商和分包商进行资质审核,并按照公司实力、产品质量、保证工期、返修率等几项因素,重新进行筛选,完成新一周期集团合格供应商与分包商的名册编制。
大家都明白,这是张啸昆要肃清关系户了。
当晚,胡长海约了林小民一起洗桑拿,说:“这下子好了,你跟汪明宇斗来斗去,最后便宜了老张。他把刀子动到我们头上了,你说怎么办?”
林小民说:“你担心什么,再怎么换供应商和承包商,也少不了你那份。”
胡长海说:“话不能这么说啊,以前我收钱收得心安,现在收了钱不安宁呀,总觉得会出事。我那儿子又不争气,整天伸手向我要钱,我要是不给,他就跟我玩失踪,前阵子一个月没有往家里打电话,我们打到美国学校又找不到他,急得我老婆差点心脏病发。”
林小民说:“老胡,不是我说你,你实在是太宠你儿子了。”
胡长海叹口气,说:“有什么办法,小的时候太宠了,现在想管也管不了,只希望他平平安安别惹事就好了。”
林小民摇头无语。
“小民,这老张都要动刀子,你怎么就一点也不急?”
“急又不能解决问题。老张这么一动,上上下下多少人不顺心,咱们何必替他们出头。再说,老张能不能动成功还是回事呢,你不能光看着他磨刀就着急了。”
胡长海嘿嘿笑着说:“说的是,我就是没你沉住得气。”
林小民得意了一会儿,说:“要说沉得住气,咱们谁也比不上徐治平。”
胡长海深以为然地颔首:“就是,就是!以前你说我还不信,如今那丫头都快骑到他头上了,他还整天没事人的样子。”
“这得怪他自己,角门地价那会儿,多好的一个理由他居然没能把那丫头踢出局。”林小民扼腕。
胡长海公平地说:“唉!也不能说老徐出手不狠,时也,运也!换作其他女人,早就哭哭啼啼地辞职了。那丫头可真够硬朗的,多难熬呀,居然就留了下来。”
林小民说:“所以说老张还是有点眼光,那丫头是个人物。老徐的队伍最多,着急也轮不到你,你就擎好吧!”
会后知道张啸昆要自己负责重新做供应商和分包商名单,林雨沫的第一感觉,是不能接这个事。
原因有二:第一,一直以来,这事情都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徐治平负责做的;第二,这可是得罪人的敏感差使,要是办得张啸昆满意,那就准备着被众人拱火;要是做得不好,那就得时刻准备着,当替罪羊。
林雨沫知道张啸昆的目的是要肃清黑色的关系户,她也讨厌米缸里的老鼠,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将由她来追求真理或是维护正义,她只想在问心无愧的原则下做好自己的本份。
因此,她很坦白地对张啸昆说:“总裁,我到集团勉强满一年,真正接触过的项目也少,对很多供应商和分包商都没有深入了解,我想,徐总应该比我更合适做这个名单。”
林雨沫今天穿了一件蓬蓬袖的花衬衫,丝绵质地,蓝幽幽的,与她人相衬,只觉得肤如凝脂,眉如远山,看着就让人舒服。
张啸昆取下眼镜,心里蓦然冒出一句风牛马不相干的诗来。古诗里所谓“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的美人,大概就是眼前这种感觉吧?
他脸上浮现一丝笑意,说:“嗯,林子,你在怕什么?”
林雨沫知道瞒不过他,脸登时飞上红云:“这还用说吗?我怕做不好。”
张啸昆不自觉放低声音,说:“还有呢?”
林雨沫这段时间和他话说得多了,渐渐觉得他不过就是个凡人,她抬起头,不怕死地说:“张总,我怕你中途改变主意,而我却刹不住车了,成为第二个玛利亚……”
自他成立了天鸿集团后,还没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他面前这样说话,可她就这样说了!张啸昆有点儿郁闷,为什么他不仅不生气,甚至还隐隐有着兴奋。
“你尽管去做吧,能做到什么程度就什么程度。”
林雨沫拉长声音“哦”了一声,说:“总裁,您的意思,是不是并不需要一步到位?”
张啸昆点点头,说:“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
林雨沫明白了,总裁这招仅是敲山震虎,并不是要将关系户一网打尽,而是要让下面的各位爷们收敛一点。所以,如何掌握好各位爷们的“忍受度”才是关键所在。
她想了想,又忍不住叮嘱了一句:“张总,咱俩可是说好了,到时候真的出点幺蛾子,您可不能怪我哦!”其实她更想说的,你可不能牺牲我呀!
张啸昆哪能听不懂,忍俊不禁,伸手取了一张稿纸:“要么,我给你写一张承诺书?”
林雨沫脸皮终究不够厚,不好意思了,她从睫毛下偷瞟了张啸昆的脸色一眼,忐忑地说:“张总,您……没生气吧?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最后几个字,已是低不可闻。
“想我不生气,你就得记住,你就是你,和任何人都不同。以后玛利亚什么的,不许再提了,记住了?”
张啸昆伸手敲了敲林雨沫的额角,这种冲动他有了不短时间了,今天终于没忍住。
林雨沫傻傻地点点头,一时没反应过来,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一直到她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她都在思索这个问题,刚才敲自己头的人,是那个曾经不苟言笑、对自己懒怠看一眼的总裁吗?
两人的关系,什么时候亲近到这个程度了?她自己都有些懵懂。我就是我,以后不许再提玛利亚了,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是想说,我和玛利亚对于他而言,不是一类人,所以不具有可比性,而他,是不会牺牲我的?
不,不,林雨沫,你可别想多了,凭着这一年下来,你看到的张啸昆其人的心计手段,牺牲你还不是小菜一碟,你有什么特殊的?上位者偶尔的心血来潮,并不一定有着什么特殊的意义,你就当他什么都没说罢了。
实在搞不懂张啸昆这个稍嫌亲昵举动的意义,林雨沫这一次可不敢再跟集团的任何人探讨了,她决定略过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