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被放进了清水里。邹老爷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它慢慢摇着潜入水中,没过多久,画面上就缓缓地扩散出浑浊的颜色,并随着清水慢慢旋动。邹老爷按照司徒流芳的话,没有劳动其他人,两手小心翼翼地把画从水里往外拖,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到了早就准备好的案桌上,平摊开来
这是一幅再普通不过的山水画,可是,浸过水以后,画的表面开始出现了变化,虽然这个变化并不是十分明显,但还是令邹老爷激动得两手发抖,两眼睁得犹如铜铃般大。等到整幅画的变化完成,再也不会变出第三个样子来,邹老爷激动地喊叫了起来:“老子找了这么多年,可算找着了!”
一屋子的下人早就被赶走了,只剩下司徒流芳主仆和邹静之。此时见父亲这么激动,就连老子二字都爆出口来,邹静之不由有些好奇,上前几步又看了下那张画后,便不以为意地说道:“只是变成了另外一个意境,父亲何以如此激动?”在涂州,在邹府,他算是见多识广的青年才俊,这种小把戏他自然不会放在眼里,最多也就是一时觉得新奇。所以,他对父亲这种痴迷到掌控不住激动情绪的表现,心里很有些不以为然
邹老爷满脸涨红,就好像刚刚喝了烧酒似的,他浑然没有在意儿子的不搭调反应,兴奋地解释道:“你是不知道,这幅画可是用绝世双笔完成的,会画这种画的人还是我们的先祖,得过前朝太后的口谕赞颂的呢!”说到得意之处,邹老爷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不知不觉中,竟然将“前朝太后”这么避讳的称呼喊了出来,又让不该听见的司徒流芳主仆二人听到了。
邹静之的神色立即变得肃穆,扫了一眼司徒流芳主仆二人后,察觉对方的神色并无异常,提起的心才算落了地。他也好奇自己的先祖竟有这等本事,嘴里却在提醒邹老爷:“此乃家事,父亲不如过些时候再细细叮嘱与儿子?”
邹老爷立即反应过来,抬起头,目光冷冷地看向司徒流芳,“这幅画的确是真的,不过你还没有回答我的疑问。你是如何得到这幅画的?”
“我的女儿呢?你没有找到?”司徒流芳根本没有理会邹老爷,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刚回来不久的邹静之。其实,没有消息,对她来说,未必就是坏消息。但她不打算就这样放过邹府的人,他们伤害女儿太多,她不是不知道,只是有些力不从心。而现在,她顾不得那么多了
“芳夫人,您要见您的女儿,何不来找我?”
邹府父子二人尚未搭腔,书房门外突然响起一道明朗的声音。父子二人同时不悦地抬眼看过去,他们家的守卫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连如此大个人闯进来,竟也一无所知?
司徒流芳也循声望了过去。一个人影从光明的门外从容地步入了邹府的书房,带来一股清新的春天的空气。人进来以后,才让人渐渐看清楚对方明朗的五官,华丽的服饰,还有潇洒不羁的行止
“见过世子爷。”一旦看清楚了这个不速之客,邹府父子二人连忙垂下眼眸,遮掩住刚刚升起的怒气与不满,一前一后走过去给碧云天行礼,语调恭谨,让人挑不出半点刺来。
这般一曲头一弯腰,立时让邹静之与碧云天二人之间的天差地别显露无疑。这两个人,单单放在那里,无论是邹静之的儒雅,还是温和,那都是青年才俊中最出挑的那一种。难怪涂州有权势的人家,都千方百计想要把自家女儿嫁到邹府来,不为别的,只邹静之那副俊雅的长相,就足以迷倒万千女子,再加上他身为涂州大户邹府的长子,更遑论他还才华横溢,名声不小。也难怪有那么多人嫉恨刘惠莲,凭什么她就可以嫁入邹府,占了她们难以企及的邹静之正妻之位。
可是,这般优秀的涂州才子,一旦与碧云天放在一起,立刻就显得黯淡了许多。碧云天的五官俊秀明晰,轮廓优美;因为还在长个子的阶段,身形并没有邹静之那般颀长,少了一点儿玉树临风的惊艳,可由于拥有一双深邃的眼,以及富贵雍容的气度和举止,竟硬生生将邹静之比了下去。
对一个过来人来说,这些并不足以引起司徒流芳心头的波动。反而是邹府父子口中的称呼——“世子爷”,让她遽然想起了女儿五岁那年拯救碧云天的往事。眼前这位已经长高、长大的男孩子,去年她还曾经在刘府见过一次,只是当时并没有太去留意。但是现在,碧云天平和而不失礼数的举止,让她也不由暗自点了点头。
“你知道萋萋在哪里?”司徒流芳直接越过那对父子,眼神中的期待是那样明显。
碧云天朝她坚定地点头,目光中的幽深同样充满了期待,“请芳夫人跟我走。”
“等等!”好容易送上门来的便宜,岂能不占?邹府父子二人不约而同喊了出声,虽然已经出声示警了,但是屋外仍然没有任何动静。二人便知,碧云天是有备而来,把邹府的下人给震住了,只怕他们想要留下司徒流芳,需要费些心神了
碧云天率先走出邹府书房,脚步都没有停顿的意思。司徒流芳见状,当然不会再理会邹府父子二人的阻拦,在吕嬷嬷的搀扶和保护下,很快就跟了出去。父子二人还想追过来,司徒流芳不想跟他们再做纠缠,说道:“画送给你们了,我们两清。”
看着碧云天领着司徒流芳主仆走远,邹静之望一眼案桌上的画卷,又望一眼旁边静置的水盆,征询道:“要叫人跟上去吗?”
邹老爷脸上露出一抹深思,随后摸了一把下巴上的胡子,说道:“不必了,他们还会回来的。”
邹静之吃了一惊,“他们还会回来?”如果换成是他,铁定是不会再回来的。现在司徒流芳好容易在碧王府世子的掩护下脱了身,怎么还会再回来?除非她是脑袋被门给挤坏了。
邹老爷冷哼了一声,“先祖的画如此珍贵,那女子一定会回来讨要的。她如今只不过是个一心挂念孩子的母亲,急糊涂了,才会匆匆走掉。”
邹静之顿时了然,“如此,儿子知道该怎么做了。”
“你有什么计划?”邹老爷扭头看向自己的儿子,“藏宝图的事情可不能再耽搁了,听说商都已经变了天,近日就连涂州城防也在频繁调动兵力,只怕近期就会有新的结果。藏宝图越快拿到手,邹府的荣华富贵才越有把握。”邹老爷再次强调着那幅藏宝图的重要性
邹静之仔细地想了一下后,回答:“大致的计划儿子已经胸有成竹,只是,有些细节上的地方需要再详细推敲,而且儿子认为,很有必要做几次演练,才能够确保事情进展得更加顺利。”
邹老爷眼皮子一掀,“这种事情还需要演练?兵贵神速,你赶快着手安排吧,邹府所有能够动用的力量,我现在就全权授命给你。”说着,抬手将藏在脖颈里的吊坠取下来,交到邹静之的手里,郑重其事。
漫长的夜里,刘萋萋感到自己沉在混沌的水里。那种沉重,让她很想继续昏迷。可是理智告诉她,这不可以。当她有了一点点意识的时候,耳朵里钻入了蚊蚋一般的惊呼:“她动了,她真的动了!”
那是谁的声音?
刘萋萋眉头皱了起来。紧接着,便感觉到脸上湿湿的,正有一滴又一滴热的液体,打在她的脸上。这种感觉让她极不舒服,很想用手擦一下脸。想着,她努力去抬手。等到发现手是不会动的,其他地方也没有任何知觉,她才反应过来,自己中毒,毒性蔓延,知觉也随之越来越少
面对形容枯槁的女儿,司徒流芳再次垂泪,她两手紧紧地握住刘萋萋的手,怎么都不肯放手,“萋萋,我是娘啊,你快睁开眼睛来看看娘亲……”
那声音好像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刘萋萋努力地抽动眼皮,睁开了双眼。但是,眼前照旧是黑漆漆的,无边的夜色让她心头茫然一片。但她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心头惊呼出声,啊,是她的娘亲来了!娘亲知道自己的情况了!怎么办?
“看来,只有冲喜一法了……”就在刘萋萋心头万分激动之时,她听到司徒流芳叹着气说道。心里狠狠一怔,冲喜?她中的可是王当之毒,霸道缠绵无止境,天下本来就没有解药可解,若是她还能够看得见,或许能从王当秘笈中研读出一些破解之法。可惜,她的眼睛都瞎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恢复的可能性。
正要张嘴想说话,忽然一个温软的什么东西触碰到了她的嘴唇上。
司徒流芳站在榻边,已经目瞪口呆。她只不过是顺遂了碧云天的冲喜说法,这孩子怎么就当着自己的面,亲起了她的女儿?瞬间,她的脸上霞红晕染,霎时妖娆。
直到刘萋萋喘不过气来,整张充满黑气的脸也涨到通红,碧云天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她,明亮的眸子中盛满了柔情,有脉脉的光流转着,却只为眼前的女子大放异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