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她突然抽身,妇人的脸上闪过一抹错愕。孩子兀自在地上哇哇大哭,她竟冲着司徒流芳一行人离去的背影出神。直到身边有围观群众看不过眼,咒骂她几句后,才换来她的怒骂:“关你何事!”又对地上哇哇大哭的小孩吼了句:“哭哭哭!整天就知道哭!刚才怎么不把人给老娘哭停了?”
群众立即不满了,“你这恶毒妇人,竟然想借孩子讹诈别人!当心天打雷劈!”
妇人理也不理,扬长而去。
那孩子哭得肝肠寸断,她竟然理也不理?人群看不过眼了,纷纷诅咒那位妇人。然而再转眼望去,哪里还有妇人的影踪?莫非,这孩子不是她的?
司徒流芳一行人到达暖香楼时,便见门口一个斯文丫环上前,问道:“来的可是当年教授姐妹们琴棋书画的芳姐姐?”司徒流芳不由惊讶,“你们怎知我会来?”
丫环朝她施了一礼,露出一个甜美笑容,毫不见外地过来,搀扶她的另一边手臂,“妈妈说了,芳姐姐迟早都会回来。”
到了会客的厅子里时,一个年在五旬的老媪已坐在中央位子上等候。瞧见司徒流芳一行人过来,她便站起身来迎接,笑容艳艳问道:“来的可是芳儿?多年不见,一切可好?”
“当年你所留之物,全在这里,你看看。”老鸨指着身旁一个大红箱子说道。
司徒流芳上前几步,当年在这里的一幕幕亦在脑中画面般转过。眼前的老鸨年岁渐老,鬓发已见斑白,浓妆艳抹也无法遮掩岁月痕迹。司徒流芳朝她微笑:“妈妈保管得甚好,多谢了。”她曾说过“但愿妈妈不要后悔”的话语,如今多少都应了景,老鸨的脸色便更添沧桑,哆嗦着嘴唇,终究没再多言。
司徒流芳展开大红箱子里的画卷,双眼微微一眯。画卷上的山水消失不见,独留一棵青松与梅树相互偎依。这画,竟然不是她当年所画,也不是她曾寄存在此处的另一幅山水画。“妈妈,当年我派人来取卷轴时,你可还记得留下来的画卷上,画着什么?”
对于当年之事,老鸨还记得十分清楚,当下回忆道:“带走的卷轴上,是一幅浩瀚云海中的山水画;至于你留下来的那幅画卷,我没敢擅动,看了一眼后便卷起收藏,直到现在才又取了出来。我记得,这留下来的画卷上,画的是一丛嫩竹,竹子底下散着几只小黄鸡……”
司徒流芳拧起眉头,分明是嫩竹图,为何现在看到的却是青松与梅树?“你确定没有拿错?”
“我怎会拿错?”老鸨的矢口否认让司徒流芳更觉事情蹊跷。一行人取画离开,司徒流芳一直心神不宁,没留意不远处的脚下躺着一个鲜血淋淋的孩子。
杀猪般的喊叫声遽然跳入耳朵,把司徒流芳唤醒过来。她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被人扶着离开暖香楼已有一段距离。而在他们面前不到两步的位置,一个血淋淋的孩子躺在地上,发出惨叫声的正是孩子身旁跪着的妇人。妇人哭嚎间,引来大批群众围观。
“就是他们!就是她!是她家的马车从我儿子身上碾了过去!呜呜……我可怜的儿!我可怜的儿……”
司徒流芳正想在小丫头的搀扶下绕开,没想到那位身着粉红衣裙的妇人突然指着自己大声哭喊、控诉。她一时怔住,旁边的马车夫悄然站过来护住她,低声提醒说:“是个骗子,夫人不必理会。”
司徒流芳也觉事有不对,刚点头欲抬步,那妇人却哭喊着朝她奋不顾身扑来,“你压死我儿子,我跟你拼命!”妇人尚未扑到,就被司徒流芳一行人中的一名壮汉拦下,这样一来,她连司徒流芳的脚跟都碰不到了。
“撞了人就想走?没那么容易!”人群中不知是谁大喊一声,于是不少热血群众便将司徒流芳等人团团围住。
“对,别以为有护院家丁,有钱有势,就可以随便压死人不偿命!”更多的呼声都站在了那位妇人那边。
司徒流芳等人一时被人围困。马车夫大声喊道:“我们并没有碰过这个孩子,大家不要相信她的话!”他声如洪钟,一时间令人群稍微静下。但只得片刻,那妇人便大声嚎哭,并就地坐下来,“呜呜……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死得好惨哪!我的孩子……老天爷呀,为什么我的命这么苦?呜呜……他们有钱有势,难道官府就不管了吗?”
人群于是喧腾如沸鼎,“不能让他们走了!立刻扭送官府,看他们怎样官官相护!”
有的人则泼冷水,“自古官字两个口,扭送去了又如何?给了钱还不是又放出来?这种人,就应该杀了,杀!杀!杀!”
马车夫面色一凛,双眼一厉,大喝一声:“住口!全都给老子住口!”然而,他的激动和怒火,却反而更加激怒了嫉恶如仇的围观者们。在他们此时的眼里,马车夫的这种反应就是穷凶极恶,压死了孩子竟然还敢这么嚣张,真当大伙儿是好惹的?
也不知道是谁先动手,马车夫等几个人就被人拳打脚踢到了。司徒流芳没有料到众人竟不分青红皂白打自己的人,再好的素养也动了怒。她双目一冷,脚下就猛地一个趔趄。原来小丫环和她都被人群推搡到了。
在推搡中,一幅画卷从司徒流芳怀里掉了出来。哭得天昏地暗的妇人哭声蓦地一收,动作灵活奇快,钻入人群之中,伸手一捞,竟稳稳抓住画卷,随后犹如泥鳅钻入纷乱的人群。
这一幕司徒流芳完全看在眼里,奈何却无法脱身。她努力挤开推搡自己的几个人,心急如焚:“还我画卷!”马车夫也看到了这一幕,变故突生的刹那,他便身形自平地拔起,意图堵截那妇人。
可惜妇人身形诡异,竟然很快消失了踪迹。马车夫平生技艺被个妇人如此挑战,怒火上来却更显冷静,几个纵跳,紧紧追去。
群众见情形不对,又有人发现孩子只是昏迷,身上的血原来是猪血、鸡血等牲畜之血涂抹,推搡辱骂司徒流芳等人的群众才讪讪地各自散去。小丫头躲在不远处灌木丛,见到人都散了,才跑出来。她露出战战兢兢神色,小心翼翼看向神色平淡的司徒流芳,问道:“夫人,您还好吧?”
司徒流芳静默片刻,忽然张嘴“噗”出一口鲜血。她呼吸跌宕起伏牵扯了身旁几人心绪,吓得小丫头面如土色,一屁股坐倒地上,连连摆手表示自己无辜,嘴里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幸好身强力壮的仆妇及时过来救护,否则司徒流芳喷完血后,摇摇欲坠的身子便要倒地。她眼前发黑,声音低弱,却字字句句清晰落入旁人耳中:“务必找回那幅画!它极有可能就是我们,要找的藏、宝、图……”
话音刚落,便再也无法支撑,昏死过去。
醒来,四周被昏黄灯光笼罩,马车夫关切的脸庞悬在头顶之上,看到她醒来,舒出一口气,“夫人终于醒了!”
“那幅画呢,可有找回?”
“夫人放心,东西安然无恙。”马车夫说着,从怀里掏出那幅失而复得的画卷。司徒流芳挣扎着起身,仆妇搀扶她下了地,司徒流芳接过画卷,就着灯火静静看了许久,忽然低呼出声:“藏宝图只怕已经被人得了——这幅画上的青松与梅树,暗示的就是藏宝图的具体位置,以及寻找方法……”
此话一出,屋中的人都傻了一般,安静一片。
半晌,马车夫道:“请夫人告知具体位置,我们可以半路拦截。”
同样的黑夜,距离司徒流芳下榻的客栈不远处,深深庭院里正有数人围拢灯前。他们在看桌上一幅画卷。画上一松树一梅树,松树枝干粗壮无叶,梅树只有一朵,是开了三片花瓣的梅花。
“依我看,松树暗指的就是藏宝图的位置——乌镇松萝村,梅树,应该就是松萝村梅姓人家。”说话的是个妇人,赫然正是白日抢走司徒流芳画卷的妇人。
“哼,就算你说得都对,那这朵梅花只开了三片花瓣呢?”对着这位妇人也没有露出和善表情的,是一位年纪在二十左右的女子,身着暗紫色衣裙,言行举止中始终端着大家闺秀的架子,可惜在屋中诸人的眼里,此女的大家闺秀气质完全流于外表,死气沉沉。此女,却是跟随着邹府大少爷邹静之而来的刘惠莲。此刻,她的眼里充满了嫉恨。只因为分析藏宝图下落的女子,毫无预警地拔掉了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俊秀如画的娇美容颜。
随着这张精致脸蛋的露相,站在桌边的邹静之一双眼睛便对其不离不弃了。听到木莲郡主的一番分析,邹静之频频点头,根本就没去在意刘惠莲对木莲郡主的敌意。
木莲郡主在涂州亮相特地与碧云天碰面后,她就与贴身照顾自己的丫环调换了身份,便也加入到抢夺藏宝图的行列。那日,刘惠莲被邹静之踢踹惊吓到了孩子后,刘惠莲伤心欲绝之余,便带着儿子离开邹府。刘惠莲想到邹静之的种种无情,起因皆与刘萋萋母女关联,越想越气的她差点儿带着儿子失脚跌进路旁深潭。
正是那危急时刻,易容后的木莲郡主恰好经过,顺道拉了她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