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竹青大步流星的走出皇宫,一踏上回府的马车,便用手指轻轻挑开车窗帘子,眯着眼睛向外观望了一番。
九爷不解的问:“大少爷,您这是怀疑有人监视咱们?”
马车开动,潘竹青才放下帘子,懒懒的靠在背后的软垫子上,整个人看上去比平日里更加疲惫。“你说呢?”
九爷揣摩着他的意思,疑惑的问:”可您不是说,皇上并没怀疑您跟傅姑娘有过瓜葛吗?”
潘竹青揉了揉眉心,声音有些沙哑慵懒:”你别忘了,童纤可不是省油的灯。“
九爷点点头,想了想又问道:”我刚才在御书房外头听到……听到傅姑娘替那个小白脸求情了?“
潘竹青漫不经心的问:”是,那又怎样?”
”那小白脸确实是功勋卓著啊。“九爷越来越弄不懂面前这个人,明明希望常远兆死,可如今却始终置身事外,成日像个没事人一样。
潘竹青依旧是不紧不慢的回道:”你用脑子想想,从古至今,那些被杀掉的,没被杀掉的叛臣,有几个不是功勋卓著?替他们求情的人会少吗?“
薛九连连点头称是,可随即又有些担忧的问道:“皇上……不会因此开罪于傅姑娘吧?”这个女人也真是吃饱了没事做,干啥为那小白脸子操这份心?
潘竹青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随手拨开帘子,任由窗外微弱的水气轻轻扑在脸上,沉默了半晌,才悠悠说了句:“皇上不会怪罪她。皇上对她,动了真心。”
薛九看着他的脸,却怎么也看不清他此时此刻的表情。窗帘子的阴影在他脸上摇曳不定,就像他此刻在薛九心目中的样子,似乎越来越捉摸不定。“那么您呢?您的真心呢?”这句话,薛九当然只敢咽在肚子里。他只庆幸自己不是个女人,更庆幸自己,不是潘竹青的女人。别的不说,这个男人,在感情上,真算得上是凉薄之至。梁伊伊他喜欢了那么久,人死了,他似乎连一点感觉都没有。傅云喜欢他这么久,为他保全清白,甚至不惜毁了自己,可他却也连半分怜惜也无。薛九越来越觉得,他潘竹青到今时今日还是孤身一人,或许就是他活该的。一个没有温度的人,他身边的女人,又怎得好命呢?
接下来,车厢里一路无言,只有路面上的马蹄声踏地而过。九爷心情郁郁,潘竹青看上去则是无精打采,似乎也不想多说话。马车安然驶向潘府门前的官道。
停车后,车窗外异常明亮的火光晃醒了闭目养神的潘竹青。“外面这是怎么了?”他靠在车窗边往外望过去,只见潘府门口站满了黑压压的人,每个人手里,都举着火把,亮着兵器,摆出剑拔弩张的姿态。
九爷也透过车窗仔细朝外面望出去。不一会儿,他松乏的表情陡然一凛,挤了挤眼睛,又干脆使劲揉了揉眼睛,最后整个人几乎紧张的绷成了弦。
潘竹青看到他的反应,当下就做出了判断:“是他?”
九爷咽了口唾沫,眼睛还是盯着窗外,点头回答:“是……是他……常远兆来了。”
看着一向狂妄自大的九爷慌成这幅德行,潘竹青起先有些恼火。可仔细想想,又觉得实在情有可原。常远兆平日里虽说温文尔雅,可毕竟是个杀起人来绝不含糊的杀将。再加上受了丧妻之痛如此巨大的刺激,如今又被逼入了穷巷,弄不好真的疯了也不一定。这样的人,恐怕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
想到这里,连潘竹青自己心里都不由的发起了毛,可很快又恢复了镇定。冷声对九爷说了句:“慌什么,既然来都来了,就让我会会他好了。”说完,果断推开了马车门。
尽管潘竹青做足了心里准备,也将常远兆目前的状况猜测了很多个版本。可当他走下马车,看到对方站在他不远处的火光下时,还是生生愣住了。
他意料中的常远兆,或许是传言中那个衣衫褴褛,提着刀到处追杀仇敌的疯汉。或许是像他记忆中那样,怒发冲冠,势要踏平潘府也要讨回儿女的绝望父亲。绝不会是他现在看到的这幅模样。以至于他辨认了许久,才真正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这人一身青白色袈裟,挺身而立,头戴一顶行僧斗笠,周身未见任何兵器。白皙的脸,被这夜色和质朴的装扮衬托得更显清秀脱俗。双手合十在胸前,手腕上缠着菩提念珠,目光平静坦然,这份平静不同于潘竹青的波澜不惊。而是一种,将自己完全隔绝在世间万物以外的决绝与漠然。尽管面前站满了杀气腾腾的潘府士兵,尽管周围火光舔着刀刃,对他跃跃欲试。可他从头到脚,从皮肤到气息,不见一丝一毫的戾气。整个人看上去,不过是个面容俊美,气质高华的僧侣罢了。
在场但凡认得常远兆的人,无不暗自唏嘘,曾经洛阳城里那个风华正茂的佳公子,曾经那位意气风发,带着官兵夜袭太师府的美将军,此时此刻已是洗尽铅华,宛若隔世。
常远兆目光淡然的望向潘竹青的方向,直到对方走近了一些,才淡淡的说了句:“阿弥陀佛。”
对方以这样的面目出现,让潘竹青心里有些发懵。他习惯了对方动刀动枪,抄家拼命的胡闹做派。如今这个样子,让他反而不太习惯。他确实是知道常远兆藏身在少林寺,可没想过对方会真的遁入了空门。在潘竹青的心目中,他自己剃度出家的可能性都比常远兆要大得多。一个把儿女情长看作比自己的命还重要的男人,真的能做到四大皆空吗?
“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潘竹青脸上没有表情,可心里已经在暗自嘀咕了起来。
没曾想,常远兆却面无表情的向他走近一步,语气十分平和的又说了一句:“施主别来无恙?”他这一个小小的举动,可算是让潘府上下惊心动魄了一把。几乎所有侍卫都握紧了刀柄,跟着他走了一步。就怕他忽然下手,让他们家主人身上少些什么。即使他现在浑身上下,似乎连块铁皮都没带。
潘竹青此刻却反倒坦然了下来。心里琢磨,事到如今,无论他常远兆是魔还是佛,自己都得迎面而上。毕竟做了那么多事,又拘了他的儿女,等的也正是这一天。
于是他也向常远兆走近一步,望着对方的双眼,微笑着说道:“在下尚且安好。多谢将军挂心。今日既然将军有空来我府上做客,何不随我进屋一叙?”
常远兆没说话,只微微颔首以示应允。
潘竹青朝侍卫们摆了个手势,人群立刻向两边散开,给潘常二人留出一条狭长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