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健室内,一次又一次的跌倒,一次又一次地支撑着身体勉强站起,汗水浸湿了身上所有的衣服,终于,安逸全身无力地倒在地上,发丝散落在暗红色的地板上,汗水在地上留下一片又一片的汗渍。
连负责帮他复健的医生都看不下去了,拿着毛巾走到他面前。
那是一个法国的中年男子,是世界最著名的骨科专家之一。
“你的腿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功能,即使再多的练习也没有用的。”正统的法语却如一把把利剑,每一句都穿透安逸的心,“放弃吧,所有的锻炼都是徒劳的。”
安逸怔怔地看着上空,“不是说还有希望吗?”安逸缓缓地用法语问着。
“除非上帝赐予你奇迹,”医生直接地说,“想要重新站起来,最快的办法就是截肢…”
“我不同意。”安逸打断他的话,“就算只靠奇迹,我也不要让自己的腿变成冰冷的金属。”
虽然介之川听不懂他们说了什么,但是医生走后,安逸久久地呆望着上空。
“哥,”介之川轻轻地叫着,然而安逸脸上的绝望却让介之川心疼,“不如,我们离开这里吧。”
与其让他一个人在这里逞强,不如带他去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这样,他既可以好好的练习,也可以不必每天带着伪装过生活,而且,还要面对无所不在的危险。
“我带你离开这里,等你的腿好了,我们再回来好不好?”
安逸仿佛没有听到,只怔怔地看着空荡的上空,眼睛里没有丝毫的光彩。
沉默了很久之后,安逸慢慢坐起身体,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慕,我们回去吧。”
“其实…小昕从一开始就知道你的腿不能走路,”介之川依旧不依不饶,“所以你没有必要再怎么辛苦的瞒着她。”
身体猛然紧绷,安逸久久地看着介之川,介之川明白,他是在愤怒。
“原来你们都在骗我。”声音依旧很静,然而却没有了任何的温度,“你们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会是个废人…”
“哥!”介之川叫住他。
“在我面前演戏,你们一定都伪装得很辛苦吧?”
“哥,我们只是不想让你伤心,我…”
“慕,让我想一想。”
不是他没有想过离开,可是小昕…
深夜,安逸静静看着熟睡中的安昕,听着她均匀的呼吸,疼痛沿着血液蔓延至全身。没有了行走能力,以后他要怎么保护她,上次,那么简单的攻击他都是勉强躲过的,介之川用身子挡着他的那个瞬间,他突然觉得自己很没用。
如果就这样一直在医院里住着,不但会一直连累安天恒和谢原辰,还会害介之川受到牵连,那个次的暗杀,目标明明是他。
如果他离开了,就不会再拖累任何一个人,甚至,他的小昕也不用天天守在他身边,这么辛苦地照顾着他,明明她的心里很难过,却要想尽办法哄他开心。
而且,现在的自己,已经配不上她的了,她那么美好,应该有一个更适合的人来照顾他一辈子,但是,他怎么会舍得将她让给别人。而有他在,她怎么可能还会选择别人。
所以,只有离开了吧,等他的腿可以走路的时候,他就会回来,但是如果就这样一辈子了,那么她有权利重新去寻找自己的幸福。
安逸静静地看着安昕,他只想跟她在一起一辈子,可是为什么总是会有那么多的阻碍。
不用去做复健的安逸似乎特别清闲,而安昕又去陪寒野释了,所以一帮无聊的人就聚在了一起,讨论那天被暗杀的事。
“查到了么?”安逸问仰靠在沙发上的谢原辰。
谢原辰耸耸肩,“你老爸不让我插手。”
“会不会是云堂的人?”介之川猜测着。
“甾川已经没有云堂了。”
“什么意思?”
“惹怒了安氏,他还有生存下去的希望吗?”一旁的安天恒幽幽地回答,“以前他是仗着子修哥给他们撑腰,现在子修哥忙着毁灭证据都来不及了,哪还顾得上他们?”
“证据?什么证据?”介之川不明白。
“追杀逸的证据,”安天恒认真地解释,“以前所有的继承者联合起来对付逸,在董事会那里看来,这叫一致对外,但是现在别说那些继承者,很多的董事甚至一些元老们都愿意给逸公平的机会,试着去承认他,如果这时候再刻意陷害他的话,这就是内部分裂,那些老家伙们最痛恨的就是这个。”
“但是这件事不用大脑想也知道是安子修搞的鬼。”
“子修哥在安氏威望很高,没有证据,家族那边是不会相信的。”安逸补充道,“不过,我觉得这件事就这样算了吧,反正我们也都没有受伤不是么?”
“算了?”谢原辰提高声音,“没死在他手里你不甘心是不是?”
“这你就不懂了吧?”安天恒用慵懒的声音解释,“子修哥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大伯,是为了救二伯才丢掉性命的,大伯去世的时候,子修哥才十岁,所以他特意嘱托二伯好好照顾他唯一的儿子,这也就是为什么二伯明明知道他与逸水火不容,却一次次放过他的原因。如果那次的追杀和这次的暗杀都被证实是子修哥策划的,那只会使二伯左右为难。”
“你们家的关系真够复杂的!”介之川轻浅地感叹。
“兄弟多,家产大,就难免会有恩怨,一段恩怨至少会影响三代,安氏已经有差不多一百年的历史了,数学学的不错的话,你可以推算一下我们这个家族里藏着多少恩怨。”所有人都只看到豪门的光鲜,却注意不到它的阴暗。
“对了,这几天怎么没看到爸爸?”安逸问正在一旁感叹的安天恒。
“出差了,今天刚回来,本来打算来看你的,但是公司临时有事,所以他就回去了。”
听到他们差不多谈完了,安昕才提着保温杯走了进来。
“小昕。”一直紧皱的眉完全散开,脸上绽放出一抹灿烂的笑。
介之川抬手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站起身,“我该走了,晚上再来看你。”随手拿起外套对谢原辰和安天恒眨眨眼。
“我们一起走。”
谢原辰和安天恒也站起来,跟着介之川一起走出来。两人一人分别搂着介之川的一个肩膀,亲昵地在走廊上走着。
“歌手,以后下了班就立刻回到这里,想喝酒我们可以陪你。”
“有些酒是不能乱喝的,”谢原辰紧接着安天恒的话尾,“睡着了说不定就真的醒不过来了。”
“阿迅不是万能的。”
“这里才最安全。”
两人一唱一和,配合得十分默契,只是介之川不满地皱起眉。
“我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我跟我哥的年龄一样大。”他承认他没有他们成熟世故,但也总不能将他视为小孩子吧。
“逸本来就是我们当中最小的一个。”要知道,安天恒和谢原辰比安逸大两岁呢。
“你二伯去哪儿出差了,怎么行程这么隐秘?”一个董事长出差,作为CEO的他居然不知道。
“日本。”
“他不会是…”
“嘘——”安天恒阻止他的惊讶,“心里明白就好。”
“可是…”
“想知道什么就直接去问二伯,他会告诉你的。”
难道安泽林去日本找冰川家族的麻烦去了?可是,冰川家族的势力并不简单,况且又是在对方的地盘上,安氏的势力究竟有多大,可以任安泽林这样为所欲为?
病房内,安昕小心翼翼地将鸡汤倒进碗里,每一勺都放在自己的嘴边吹凉了才喂他喝下。
“味道好像有点特别。”安逸疑惑地看着安昕,“这次不会是你亲手做的吧?”
“有没有比昨天的好喝?”明亮的眼睛里闪着夺目的光华。
“昨天的也很好喝,不过今天的味道更好一点。”手爱恋地轻揉着她的发,“我的小昕要变成大厨了么?”
安昕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其实昨天的也是我做的,”抬头对安逸甜甜地笑着,“最近我在学煲别的汤,学会了就给你换一种,这几天都喝这个,一定喝腻了吧?”
“小昕,”指腹轻抚着她瘦削的脸,“以后不要为我做这些了好不好?”
“你不喜欢吗?”安昕不满地嘟起嘴。
“不是的,我喜欢,你为我做的汤我喝一辈子都不会腻,”轻轻将她拥入怀中,声音温暖且潮湿,“只是,我更喜欢你陪在我身边,让我时时刻刻都能看到你。”双手轻抚着她的脊背,连呼吸都在倾诉他的依恋,他的不舍。
淡淡的消毒水味遮掩了他怀里亘古不变的阳光味道,笑,渐渐消失在嘴角,那个令她忐忑不安的预感再次袭上心头。
“哥,”头埋在他的怀里,声音有些模糊,“你会不会有一天突然离开我?”
“…”手,在她背上怔住。
“我会等你的,”安昕从他怀里探出脑袋,露出一抹真挚而无邪的笑,“不管你要离开多久,我都会等你的。”
“…小昕…”声音有些暗哑。
“大不了我就再等十年啊,上一个十年不是一眨眼就过了吗?人的一生也不过就是七八个眨眼,最多等你一辈子嘛。”语气轻松得像在说笑。
而安逸急切地将他拥入怀中,慌乱地吻着她的额头,“不会的,我不会再让你漫无目的的等那么久,”语中含满心疼,“小昕,如果我再离开你,你就把我忘了好不好?不要再委屈自己了,去另找一份属于自己的幸福好不好?”
“你就是我的幸福啊,”眼泪悄悄在眼中打转,“你是我唯一的幸福,所以我会一直等下去的。”
为什么他宁肯一个人躲起来,也不愿意让她跟他一起面对,如果只是享受他的成果,而不陪他一起努力,那么,她在他的身边还有什么意义?
董事长办公室门前,介之川深吸了一口气,以安逸的风格轻轻敲了敲门,得到允许后,推门而入。
安泽林端坐在办公桌前,表情没有任何异样,只是脸色苍白得无任何血色,几滴汗珠沿着脸部的轮廓滑下来。
对面,安子修正喋喋不休地向他汇报着工作,感觉有人走过来,安子修转过脸,反复地打量着介之川。
“爸。”声音温和,目光自信深邃,气质内敛,与安逸如出一辙。
“小逸,你先坐在一旁等我一下,”然后将目光转向安子修,“我们继续。”
介之川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了下来,表情谦和自然,动作优雅,一举一动从容镇定,即使被安子修这样盯着,也没有丝毫的慌乱。
看不出任何破绽的安子修只好将视线从介之川身上移开,转而看向安泽林,“逸来找二叔,一定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谈,至于其他的事情,我改天再来向二叔汇报好了。”
安子修收起文件,阴狠狠地瞪了介之川一眼,而介之川则微微点头,露出一抹友好的笑容。
直到听到关门的声音落下,安泽林才收起所有的伪装,慌忙拉开办公桌的抽屉,双手在里面翻出一小瓶药,却因双手剧烈的颤抖而怎么也打不开。
介之川连忙将一旁的清水放到他面前,拿过药瓶为他倒出一粒,见安泽林狼狈地吞下,介之川有些于心不忍。
“你应该去医院检查一下。”语气静得不含任何感情,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不必再伪装成安逸。
“不用,可能是因为这几天没有休息好。”安泽林一边揉着胀痛的头部,一边疲惫的回答。
看着他脸上的褶皱,眼下的黑眼圈,两鬓的白发,和日益消瘦的身体,突然间,介之川不想再去坚持所谓的爱恨。
疼痛渐渐有所缓解,脸色略微好转了一些,安泽林随手抹去脸上的冷汗,用力搓了搓脸,再抬起头时,他又是那个睿智自信的安泽林了。
“你来找我有事么?”
介之川收回放逐于千里之外的思绪,回过神,“刚刚有,不过现在没有了。”
安泽林淡淡地笑了笑,“从明天开始,你不用来上班了,好好在医院里陪着小逸吧。”然后又从中间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纸盒放到介之川面前,“这个给你。”
介之川打开盒子,一把黑色的手枪,几发子弹,映着灯,泛出阴冷的光。
“什么意思?”从未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过枪的介之川,心里有些惶恐。
“给你防身用,”声音依旧是富有磁性的中低音,“好好保护自己,后果由我来负。”
简短的地思考后,介之川选择收下那把枪,“谢谢,”然后站起来,走到门口却又回过头,“虽然我依旧不觉得你是一个好人,但我不得不承认,你的确是一个好父亲。”
说完,打开门走了出去,不留给安泽林任何反应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