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撑着精神,在外间坐到天明。
我提起茶壶,倒尽壶中仅余的茶水,端杯饮了几口。
心里隐约已有答案,可是又有些不确定。
门开了,来的不是我所怀疑的对象,而是几名侍女打扮的女子。
“请您先垫垫胃。”
我瞧也未瞧桌上的东西,说:“叫你家主子来见我。”
那为首的侍女笑了笑,在桌上添了双筷子,并不说话。
我皱起眉心有不悦,正欲发作,门边多出几名侍卫,比方才多了四人。
“您的身子要紧。”那侍女说着,将桌上的菜碟往我手边推了推,“主子有事在身,一时半刻怕是回不来,您多少吃些才会有精神。”
醒来后,才觉上了当。
哪里是担心我,她们是为了方便完成差事。
周围的红,艳的刺眼,身上的嫁衣更是灼人。
他真的疯了不成?!
我丢下手中的盖头,朝外间走去,刚走出两步,便听门板轻动,随后走进一人。
红衣锦缎裹身,纹络华美,墨发高冠,温润俊逸,眼神温和,上扬嘴角勾着愉悦地弧度。
“果然是你。”
他没有说话,抬手招来身后的奴婢,将手里的东西搁在桌上。
那人告退后他靠近桌边,斟了两杯酒,端起朝我逼近。
我皱眉,慢慢后退,直到背抵衣柜退无可退。
“你疯了?”
挥落他递来的酒杯,我沉声说道。
苏瀛面上不见恼色,准备去再斟一杯,不知为何却顿住了脚步。
他抬手将杯里的酒饮尽,猛地欺近我,钳住我的下颚,将酒渡到我口里。
“其实没必要各饮一杯。”他把玩着空杯,笑道:“这是你欠我的。”
我抹去唇边酒渍,冷笑:“我欠你?”
“也不能完全这么说,我也有错,若是当初……”
“够了!我不想听你再说什么当初,已经回不去了,你我也并非同路人。”
苏瀛听此笑了:“难道我那皇叔,与你是同路人?岫烟你被他骗了。”
他伸出手想抚我面颊,却被我躲开,无奈叹息道:“你看到的都是假象,根本不了解,他真实面貌到底如何,你若知道了保准会吓一跳,也不会再天真的想同他白头到老。”
“他的心里根本没有你。”
我轻笑:“是吗?”
他蹙眉:“他最爱的,是我的母妃屏幽。”
原来她叫屏幽。
“他之所以会设局掳你入宫,不过是想对付我,从一开始你就是他手中的利用品,以前是,现在也是。”
“在他眼里你同后宫那些女人没有任何差别,有用时百般恩宠,无用时任人欺凌,你是他最好的挡箭牌,也是最锋利的一把刀。”
苏瀛搁下酒杯,接着道:
“他为什么会在叛军攻城时送你出宫?你不会真的以为他是担心你的安危吧,不过是给你个好的结局,毕竟你为他做了那么多事。”
“假设你没有回来,叛军一样会败,他也毫发无伤,而你,会被他打发到偏僻角落,永远不会被他再想起。”
他目光闪动,眼里满是怜惜。
“收起你那副表情。”我冷冷地道。
他眉头拧起,“我真的想不通,你为何会选择他,就因为他是主宰生杀的皇帝?”
我移目不语。
“如果,那个位置由我来坐呢?”
心中一颤,我倏然抬眸,“你说什么?”
“怎么,你怕他有事?”
苏瀛眉梢微挑,语气轻缓,虽是笑着,眼里却无半点温和,冷得冻人。
“放心,我调了三千精兵护他,他绝对不会有事。”
“你!”
“若你再在我面前流露出一丝担心,我便不能保证,他是否还能安然无恙的回来。”
语气是温柔的,可眼中的寒光,以及钳住我下颌的手,却并不似他的语气那般。
他微微眯眼:“要不是他横插一脚进来,我们早已成亲,哪里会到今日这般田地。”
我闻言发笑:“呵,你未免想的太简单,也太过天真,就算没有他,你我一样不可能。”
成太傅筹谋多时,怎会允许苏瀛半途而废。
到最后我也不过是后宫三千佳丽中的一个罢了,还是最可怜的那个。
时间长了再深厚的感情,也会改变。
“一切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
“放我出去,咱们各走各路,趁事情还没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他收回手看着我笑,并不言语。
心中没来由的紧张起来,不好预感渐渐扩散。
“苏瀛,你要清楚自己现在在做什么!我逾期未……”
他笑:“知道又如何?”
“就算我松口放你走,你也不会踏出这扇门的。”
眼前他的脸,有一瞬的模糊,我皱了皱眉,道:“不,我一定会出去。”
“不会的。”他笃定道。
难不成……
种种念头在脑海中盘旋,我心中焦急更甚。
突然袭来的晕眩感,让视线也开始模糊。
“你舍不得,不会任那三千精兵跟在他侧,而不管不顾。”
我扶着衣柜站稳,咬牙道:“你一早就想好,以此牵制我。”
“一如当初他对你那样。”他道。
“如今,我不过是故技重施。”揽住体力不支的我,他的声音冷漠如冰。
“你下了药。”
“不然,我如何留住你?”
他的呼吸拂过我颈侧,含着笑意的口吻中,好似夹着几分落寞:“我早就说过,属于我的,都会一个不差的夺回来。”
※※※玉淑宫。
“大皇子突然造访,着实叫本宫意外呢。”
“难道不是娘娘意料中事?”
“来此有何贵干?”欧阳紫琳问道。
苏瀛:“没什么要紧,只是希望娘娘能当好您的蕙妃,其余不相干的事就无须您费心了。”
欧阳紫琳轻笑:“大皇子倒是说说,什么事才是与本宫不相干的?”
苏瀛道:“娘娘心中一清二楚,又何必装糊涂。”
琴悠趁守备薄弱时逃脱,此刻怕是就在蕙妃的宫里。
欧阳紫琳道:“本宫的确不清楚。”
苏瀛看了眼欧阳紫琳,说道:“娘娘的母家好似是做药材生意的,不知蕙妃娘娘有无听说,近来楚嘉药商滥竽充数以次充好,连军中都有人牵涉其中。”
欧阳紫琳眉头皱起有些不悦:“大皇子这是何意?”
“欧阳家在拢城,也算是数一数二的药商。”
“你的意思是说我欧阳家也有份了?大皇子可有真凭实据证明,我欧阳家的确做了这种事?”
“有些事无须证据。”苏瀛淡淡地说。
欧阳紫琳冷哼:“本宫怎么不知,大皇子如今有这一手遮天的本事了。”
苏瀛微笑:“言尽于此,好自为之。”
城郊府邸。
不知道该怎样去形容,现在的心情。
感觉有点熟悉,却又好似,比上一次更加无力。
那夜过后的三天,我几乎没怎么同苏瀛说过话,无论他做什么,说什么,我始终保持沉默冷眼瞧着。
我知道凭我自己,根本没机会逃,却也不想配合他骗自己。
之后会如何,我根本不敢去想,我怕结局会坏到让我无法承受。
“夫人,起风了咱们回去吧。”
这称呼听来实在可笑,但我没有去纠正,因为不管如何说,已经解释不清了。
转身瞧见一人,就站在不远处的树下,一袭灰色长袍,温文儒雅,嘴角牵着,眉眼弯弯。
有那么一瞬,周围的空气不是那么阴冷,好似置身暖春,那已经干枯的树,也变得葱郁繁茂,从枝桠间漏下的光打在他身上……
那是曾经,我记忆里的一幕。
睁眼,他就在我视线可及之处,总是能第一时间觉察到我的目光,对我投以微笑,目光温柔,双眸澄亮。
闭眼,能感觉到他投注在我身上的视线,那么重。
或许是曾经的我们相处的太久,久到如今,对本该感觉陌生的他的气息,都觉得熟悉,这种熟悉让我很惶恐。
明明离我尚有些距离,可鼻尖萦绕的气息,却给我一种他就在我身侧的错觉。
一切都是徒劳。
不论他如何做,怎样试图重现过往,都已经回不去了。
这个道理,苏瀛其实很清楚。
烛光映着苏瀛的脸庞,柔和了那冷峻的轮廓,他双眸透过那薄薄的纱帐,定定地望着里面的人。
黑亮的眸子,似蒙上了一层迷雾。
横在中间的障碍,不是别人造成的,是他们自己。
若是心灵相通,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
夜半朝中传来急报,苏瀛不得不赶去处理,他坐在骏马上,侧眸往院内某处深深地看了眼,随后驾马离去。
待归来时,府里已是一片狼藉,苏瀛简单吩咐了几句,叫人安顿好受伤的侍卫,便进了屋内,径直走到内间榻边,倾身躺了下去。
榻上的温热,及残留的馨香将他包裹,他蹙起眉头,做了个深呼吸,稳住在胸腔内四处作乱情绪。
追回来又能怎样,结局还不是一样。
倒不如……
苏瀛睁眼,黑亮的眸子中闪着柔光,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也缓缓牵起,但很快又隐下笑意,连带着眸光也变得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