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龙十三受居然所赐,得以与阴阳珠人珠合一,自觉己是化蛹为蝶,体内充满令他惊异不己的神力。他缓缓伸出右掌,往神鹰使的命门上拍下。神鹰使竟无力抵抗,就此一命呜呼。
龙十三毙了神鹰使后去寻找母亲,却发现母亲紧紧抱着爹的尸身一动也不动。他暗叫不好,大声喊了几声娘,可任他怎么喊,他娘仿佛听不见一般。只见她双目紧闭,面上兀自带着微笑,恐是己死去多时。龙十三头嗡地一下,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他昏沉沉地不知躺了多久才悠悠醒来,只觉头痛欲裂,眼前昏暗一片,不知身在何处。他挣扎着坐起身,往四周打量了一番,才知道自己躺在一个山洞里。洞里不甚宽敞,有些简陋的家什,收拾得颇齐整。再往身下一看,原来自己睡在一张铺着棉褥的石床上。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是被什么人弄到这个地方来的?他百思不得其解。不过看情形对方倒无什恶意。
他忽然想起爹娘来,心中一痛,重重地往后一倒,双手枕在脑后,眼睛死死盯着洞顶,任泪水顺着面颊汩汩而下。他不忍也不愿回想爹娘惨死的一幕,可那一幕总是浮在眼前挥之不去。
这时,有脚步声传来,有人从洞口走了进来。他丝毫不愿动弹,仍是原样躺着,直如自己死了一般。
那人走到他面前,俯身看了看,笑道:“总算醒了。”
龙十三偷眼一瞧,来人竟是一个女孩,正笑嘻嘻地盯着他看。那女孩相貌甚美,扑闪着一双乌骨溜溜的大眼睛,一付俏皮的神情,十分可爱。龙十三脸上一阵发烫,讪讪地问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女孩立起身,把手背在身后扭了几扭,而后吐了吐舌头,咯咯笑道:“你这么大人还哭鼻子呢,也不怕人家笑话你。”
龙十三怔了怔,他没料到女孩会奚落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便偷偷用手抹了抹泪。他此前极少和女孩子说话,只觉一颗心在胸腔里卟卟直跳,说不清是股什么滋味。他盼望眼前这女孩再说点什么,可女孩突然转身走开了。
快到洞口时,那女孩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眯起眼打量了他一番,问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龙十三犹豫了一下,道:“我叫龙十三。”
“好奇怪的名字。”那女孩咯咯一笑,冲他扮了一个鬼脸,然后快步走出洞去,留下一窜银铃般的笑声。
龙十三盯着她的背影发了一阵呆,自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他起身下床,来到洞口。
四周静寂无声。此时天方大白,夜寒尚未褪去,几片冰块似的浮云悬在半空。有山风吹在脸上,如刀背在脸上刮过。一只不知名的山鸟落在洞外的一块岩石上,见龙十三走过来,扑棱着翅膀飞走了。龙十三跳到那块岩石上,极目远眺。远处山峦叠嶂,在晨曦中异常秀美,却是陌生的风景。
他深深吸了口气,一丝凉意自口鼻直至心肺,顿感爽快了许多。他略一思忖,盘膝坐下,将体内真气运行一周天。真气受他意念左右,忽汹涌如惊涛骇浪,忽悠然似小溪潺潺,所过之处,四肢百骸畅然无比。复运行数周天,直至对体内真气驱使自如,方一跃而起。
他第一个念头便是回去料理父母的后事。经过适才的一番调理,他的心情已平静下来,不再象先前那般难过。只是觉得肩头沉甸甸的,似乎压上了千斤重物。他忽地想起居然对他的嘱托,心头一片茫然。他还不能完全明了居然的深意,也不知将来何去何从。
还有那个女孩儿,龙十三一想到她,嘴角不由地浮起一丝苦笑。
这时有人在对面的半山腰喊他的名字,声音清脆动听,正是方才那个女孩儿。他循声瞧去,只见她不住地向他招手,示意他过去。
龙十三点了点头,提了口真气,想纵身跃过去,想了想又作罢,转身沿着山道缓缓往那边走去。女孩瞧在眼里,撇了撇嘴,低声埋怨了一句,突然象箭一般往龙十三这边弹来,并卖弄似的在空中做了几个漂亮的空翻,然后收住来势,轻轻落在龙十三面前。若在以前,龙十三定会惊得目瞪口呆,现在看来只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己。即便如此,他还是低低惊呼了一声。
女孩得意地道:“水水师姐把你当个宝似的送来,原来是个连轻功也不会的脓胞,切!”
龙十三不以为忤,微微一笑,道:“你刚才那跟头翻得着实不赖。对了,你说的水水师姐是谁,为何送我到这里来?”
女孩不满地皱了皱眉,道:“什么跟头?说得那么难听。告诉你吧,这可是独步天下的‘飞雪横渡’。谅你也不识货。”
“飞雪横渡。”龙十三低声重复了一遍,只觉这名字忒耳熟,可就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想不想学啊?”女孩笑嘻嘻地道:“想学的话你拜我为师,我或可念在师姐的份上教你。”
龙十三一乐,笑道:“我很笨,只怕学不来。”
女孩噘起嘴,道:“瞧你笨手笨脚的,学不上倒也罢了,没得糟蹋了这份功夫。再说我师父也未必答应。算了算了。”说着一把提起龙十三,又是一招飞雪横渡,跃上山腰,落在一个颇宽敞的洞口。
龙十三抬头一看,见洞口上方刻着“静水流深”四个字。字体兼具王、颜
之风,端庄大气,显是出自女中豪杰之手。龙十三之母玉奴出自书香名门,博学多识,尤其精于书画。龙十三自小受其熏陶,对棋琴书画颇有所得,是以一眼便识得这几个字的真味,当下暗赞不已。
女孩见他对洞口上的字兴致极浓,笑道:“这是我师父当年用手指写的,是不是忒厉害?”
龙十三点了点头。
一个清丽的中年女尼从洞里走出来,喝斥那女孩道:“金金,你又在胡言乱语什么。”
女孩伸了伸舌头,不敢再多言。
龙十三瞧这女尼气度不凡,料定是女孩的师父,忙双手合什,向那女尼施礼,恭恭敬敬地道:“晚辈龙十三见过师太,多谢师太的悉心照料。”
那女尼还了一礼,淡淡地道:“龙少侠不必多礼。”
龙十三道:“敢问师太怎么称呼?”
女尼打量他一番,目中微露赞许之色,道:“贫尼人称静流,你大可直呼我静流好了。”
龙十三忙称不敢,说还是称师太为好。
静流师太转身吩咐那个叫金金的女孩道:“你去看看斋饭可曾备好?”金金答应着一蹦一跳地离去。她望着她的背影出了会神,好象在思忖什么。有那么一刻,龙十三觉得她似曾相识,甚至是极亲近的一个人。
“龙少侠。”静流师太突然开口,顿了一顿,若有所思地道:“听我那水水徒儿说,你与居然居大侠颇有渊源,是么?”她的声音不高,入耳却异常清晰,且柔中有刚,令人肃然起敬。
龙十三迟疑了一下,他与居然在一起的时间寥寥无几,若说有渊源倒是颇为勉强,若说颇有渊源倒又未尝不可。正是因缘际会,自己通过此人得了一身出神入化的本领。瞧静流师太的口气,似乎对居然怀有深意。他想起爹爹曾称居然为居然兄,当下抱拳道:“居伯伯与家父乃生死之交,亦曾是在下的授业恩师。”
静流师太点了点头,又独自出了会神,忽地面色一寒,森然道:“岂止是授业恩师?居然连性命都搭与了你,你若有负其所托,当如此树。”说着一掌拂向身边一棵海碗口粗的松树,掌风扫处,树应声而断。
龙十三见树干折断处有如刀削,自忖以己之力未必能做到如此漂亮,不禁深为折服,躬身道:“请师太放心,居伯伯之恩之托,在下定当铭记于心,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静流师太深吁了一口气,柔声道:“也着实难为你了。你爹娘的后事水水已经替你操办了,你可择日到爹娘坟前上柱香,也不枉他们养育你一场。”
龙十三闻言眼圈一红,向静流师太深深施了一礼,哽咽道:“大恩不敢言谢,十三无以为报。”
静流师太摆了摆手,道:“你有这份心就好。”
正说间,那女孩儿走了过来。她见龙十三面有泪痕,偷偷用手羞了羞他,然后回静流师太道:“师父,己备齐了。”
静流指着女孩对龙十三道:“这是我的小徒夏金金。送你过来的是她二师姐秋水水,想必你认识。她大师姐叫春木木,三师姐叫冬火火。眼下她们三个都在江湖上行走。你昏睡近半个月,倒是这鬼丫头前后照料着。”
龙十三原在想这师姊妹名字起得古怪,占尽春夏秋冬不说,还嵌了木金水火,只是不知土应在哪里。后听说自己竟昏睡了近半个月,倒吃了一惊,忍不住瞅了夏金金一眼,见其正面有得色地瞧着自己,忙向其拱了拱手,道:“多谢师姊费心。”
夏金金嘻嘻一笑,道:“我只道你醒转不来,倒真费了一番心,没少用鸡毛掸子咯吱你。”说着大约想起什么有趣之事,竟笑得前仰后合,一时背过气去咳喘不止。
静流师太先前皱着眉,此时也不禁宛尔一笑,对龙十三道:“我这徒儿生性顽劣,龙少侠不必介怀。”
龙十三道:“师太还是叫在下十三吧,这少侠二字实在不敢当。”
静流点了点头,嘱夏金金带龙十三去用餐。
厨房在背面山脚下,是一两进的茅草房,里面有一老妈妈专职炊事。龙十三到时,桌上已摆好稀粥馒头酱菜等数个碗碟,香气四溢。
夏金金招呼他坐下,说其他人都己吃过让他自行其便。龙十三十数日未进食,此时乍见饭菜,更觉饥肠辘辘,也就未推辞。他吃时,夏金金坐在一旁,双手托腮,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不时好笑地一笑。龙十三也不以为意,只顾埋头吃饭。
饭毕,龙十三谢过老妈妈,两人一起回山洞。
两人并肩缓缓而行。龙十三道:“师姊,你可否将这几日发生之事说与我听听?”夏金金眨了眨眼,笑道:“这几日你睡得跟木头一样,哪有什么事发生?”她是明知故问。其实不消她说龙十三也能估摸出大概,他有此一问,只不过想知道的确切一些,见她存心刁难,便不再相求。
夏金金本是逗他玩,见他闷闷不乐,自觉无趣,反倒主动将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那日居然房中所发生的事,秋水水在隔壁瞧得一清二楚。神鹰使现身后,她正准备出手相援,谁知事情的进展远出乎她的意料:顷刻之间,居然随阴阳珠化为乌有,三绝秀才夫妇双双毙命,龙十三击毙神鹰使后见双亲暴亡亦昏死过去,家中老少乱成一锅粥。秋水水静下心来一想,料定神鹰使之后还会有无量城的人马来,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离开。她知道无量城的人一般不会对普通百姓下手,若下手也难以逃脱,便命家仆留下安心照管主人尸身,自己则带上龙十三和神鹰使连夜赶回落霞山。她走之前施法消解了神鹰使死后释出的索命咒,若不消此咒,无量城的人很快便得讯赶至,那时免不了一场屠戳,若消了此咒,无量城的人即便赶来,也只当是普通人家,不会相扰。她心知龙十三己脱胎换骨,万万不能落在无量城手里,必须赶在无量城知悉前将他交到师父手里。有师父的保护,除非无量王亲来,否则就万无一失。她在半路上将神鹰使的尸体扔进一条大河里,其尸身不断释出索命咒,可引得无量城的人白忙乎一阵子。所幸一路上平平安安,在日出前赶到了落霞山。师父先是怪她多事,后听说与居然有关,便默许留下龙十三。秋水水虽觉奇怪,但不敢多问。后师父替她治好腿伤,又命她赶回去协助料理龙十三爹娘的后事。
“这儿便是落霞山?”龙十三抬眼望了望,问道。此山云雾缭绕,松苍柏翠,峰峻石奇,入眼之处皆风景,较落霞之名更美。
夏金金冷哼了一声,道:“那是自然,难道还有比这更美的山么?”
龙十三凝望片刻,叹道:“果然是好山。”他嘴上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无量城,转而问道:“师姊,那无量城座落何处?”
夏金金白了他一眼,道:“你问这个干什么?想去送死么?”
龙十三胸口一热,沉声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终然送死,我也得去瞧个究竟,否则死不瞑目。”
夏金金见他神情严峻,亦不敢出言相谑,正色道:“无量王是古往今来的第一大魔头,厉害无比,连我师父都惧他三分。当年我师伯与他在荒泽大斗一场,斗了七天七夜,斗得天昏地暗,还是输给了他。我只知道无量城在北方极寒之地,房屋皆是冰石所彻,方圆数百里有无量王布下的无量禁,外人一触禁便被察觉,是故无人能进得去。”
龙十三点了点头,道:“难道无人能制得住无量王么?”
夏金金笑道;“那倒未必。金剑门的掌门公羊乾坤师伯虽赢不了他,也未必输与他。若是与我师父联手,无量王定无胜算。”
龙十三“哦”了一声,心头豁然开朗。
“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静流师太不知何时出现在两人面前,突然出言相斥,吓了两人一跳。
龙十三忙合什施礼,道:“是十三多嘴相问,怪不得师姊。”
静流盯着龙十三看了良久,叹道:“以你的身手,或可与虎郎一搏,若想斗无量王,还要假以时日。你万不可贸然行动,免得无谓牺牲。”她所言的虎郎正是当日在伏虎山庄现身的虎面人。此人与无量王关系极其微妙,据静流所知,他或是无量王之子。
龙十三道:“师太的教诲十三定会铭记于心。只是十三对无量城及无量王其人知之甚少,还望师太不吝赐教。”
静流淡淡一笑,道:“贫尼也只是道听途说,未曾去过无量城。方才金金所言非虚。无量城确是在北方极寒之地,距城三百里设有无量禁,此禁非同小可,外人一旦触禁,便可为无量王知悉。以无量王的修为,眨眼间便能将触禁之人擒住。是以无量城虽大,倒非常人所想的有重兵把守,里面住的大多是被掳来的美貌女子。无量王轻易不涉足中原,倒是那虎郎打着无量王的旗号在中原兴风作浪。此人外表凶悍霸气,内里阴险多诈,不可小觑。他独自闯荡江湖区区数年,便纠集了大批人马,势力遍布大江南北。如今江湖天翻地覆,皆是此人一手造成。你若报大仇,当先诛此人。贫尼虽未与其交过手,不过依贫尼所见,此人的修为不在贫尼之下。金剑门的五大弟子合力斗他,丝毫未占到上风,反险些送命。你虽有阴阳珠相助,若碰上此人,万不可怠慢。”
龙十三点头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