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雪给雾谷穿上了白色的衣衫,高耸的树木是一个个雪人。三层的木楼顶上堆满白雪,上面的白雪早已凝结成了冰,屋檐上挂着晶莹剔透的冰锥。路边的枯草残花早已被雪埋了,草丛里的毒蛇就是不会冬眠也钻不得这厚雪,怕是早早的躲进木楼里了。
流光踏着漫过小腿肚的积雪向木楼走,一路响起嚓嚓的声音,一层木楼的门没关,就算没进门也能看到上邪,像往日那般趴在桌子上瞌睡。
因为天冷,桌上放着的东西都没变味,也能看出原来的样子。三碟菜两荤一素,一个鱼汤,一坛上邪珍藏多年的烈酒。两个饭碗两双筷子,还有两个各剩下一口酒的酒碗。
流光和宁容酖跪在上邪面前,双双给上邪磕了三个头,然后宁容酖起身拿了种花的铲子,去木楼边上的湖边启师娘的墓。
师傅说过,说他一身亏欠最多的就是他的妻子柳素莲,他说他们相依相爱却天妒红颜,她的妻子年纪轻轻便病死,他说他妻子死后他本是要随她而去的,可是他是千面家的人,无后已是对不起祖先,更何况他还守着千面家的祖训,他说他终于完成了祖上的交代的事,他说要是他死了就把他和他妻子葬在一起。
这是师傅他们的誓言:死能同穴,永世不离!
宁容酖扶起上邪,背着他出去。流光爬起来,双腿跪的有些麻木,走路有点打晃,走到师娘的墓时,宁容酖已经将上邪放进了师娘的棺木里,棺材里的另一具身体早已化成白骨。
流光跪坐在地上,双手扣着棺沿目不转睛的看着上邪,没有悲喜。
“夜儿,师傅去的很安详,你别难过。”宁容酖跪下,揽着她颤抖的双肩。
上邪的确去的很安详,脸上是真实的微笑,是幸福和满足的味道。师傅该是梦见了师娘吧,那个他用一生去爱的女子。师娘该是个多好的女子,要多好才能尽得师傅的爱情?
她把头枕着棺沿,棺低有深色的水渍印记,腐烂的气味被寒风卷走。白骨身上的衣服腐烂不堪,一堆头发依旧青黑,仿佛还活着。头发微微向一边倾斜,应该是刚刚开棺时斜了,原来挽出的发髻早已松散,露出青丝里藏着的白光。
流光探着身子,拨开那堆头发,原来刚刚的白光是拇指那么大的白色方形玉石。她将玉石取出时,正好碰到上邪怀里又什么硬物,伸手探进他怀里,摸出一个铁质的牌子。
流光哈出一团白气,跪着退后,向棺材磕了六个头,然后起身回到旁边的木楼里。宁容酖将棺材盖上,重新钉棺埋土,最后在碑石“爱妻素莲之墓”旁边用剑刻上“夫君上邪”,跪地磕了头,便去木楼找流光。
宁容酖关上大门,坐在流光身边:“夜儿,师傅是他杀还是自杀?”
流光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喝下:“你说呢?”
“如果是他杀,这桌子上的证据不是太直接了吗?我不觉得凶手有这么笨。”
“那就是自杀了?”
“师傅不像是会自杀的人,而且师傅死的那么安详,我总觉得很诡异,但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
“师傅脸上的笑太幸福和满足了,幸福满足的不像是真的,所以他的笑让我们感觉飘渺的不真实。”
“你是说,师傅产生了幻觉,并且到死都停留在梦里?难道师傅是在梦里猝死的?”
流光摇头:“师傅是中毒了。”
“中毒?怎么会有让人死的那么安详的毒药?”
“有。是师傅自己配的,只有三颗,叫‘笑颜如花’。这种毒药无色无味,毒发时死者会产生幻觉,会在梦里得到他最渴望的东西,然后,微笑着死去。死者身上不会有任何中毒的症状,就像做着醒不过来的美梦。”
“是自杀?但是,师傅不会轻生。”
“师傅告诉过我,说四年前樎国皇宫来了人跟师傅讨了三颗‘笑颜如花’。师傅并没说那个人是谁,只是说那个人很有权势。师傅还感慨了一句‘红颜薄命’。”
“‘红颜薄命’?什么意思?”
“开始我也不知道,但是现在我明白了。三年前樎国云妃死了,而雅公主告诉我说云妃死时也在笑,一直都在笑。然后有人带走了云妃的尸体,三年后她又活着回来了。我要去皇宫找云妃,或许她会知道什么。”
“夜儿,让我去查吧,你留在雾谷等我回来。”
流光拿出刚刚从棺材里拿出的玉石,轻轻的打开,里面放着东西,这竟然是个盒子!她小心的取出里面的东西,是一块极薄的丝绢,展开有掌心那么大,上面有泛黄的字体。这些年跟着宁容酖认字,这里的文字她几乎都能认识了。
丝绢上写着:心缘玉箫和古琴都是三百年前别人交给千面家保管的,千面家的人一旦遇到冰蚕的宿主,就必须将琴箫交给宿主,并且要教会她所有千面的家的绝学。送来琴箫的人说过,如果宿主找到带着兰花蝴蝶印记的六样东西,宿主就可以得到不可能得到的东西。而千面家的琴箫,正是其中的两样。莲儿,就让这千面家的祖训和秘密陪着你,等我找到了冰蚕的宿主,我就来陪你,从此我们生生世世都不再分开。
流光敲着桌面,手指跳跃:“下毒的人师傅应该认识,还有‘笑颜如花’毕竟是师傅配的,他应该知道怎么提防。”
“那就是说,师傅知道有毒,但是自愿中毒了。因为师傅找到了你完成了祖训,他为了兑现给师娘的承诺,心甘情愿的死了。”宁容酖顺着流光的向下推断,师傅说的不可能得到的是什么东西?权利,还是欲望?
流光站起身,挡住照着宁容酖的光线:“师兄,我要走了,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们在师傅坟前见。”
“你一个人去哪里?任何时候我都不会丢下你!”宁容酖拉住流光,一把将她带进怀里,抱紧流光僵硬的身体,下巴搁在她头发上,两人的发纠缠在一起,“夜儿,我们会一直在一起,我们不会分开。”
流光深吸一口,张张嘴又闭上,推开他,抱了琴打开房门,寒风吹起她的衣袖:“师兄,保重。”迎着寒风,流光在雪地里留下两排深陷的孤单的脚印。
宁容酖站在屋里,直到流光的身影消失,他才提了剑跟上去。夜儿,父皇说,这是人为轮回的宿命。夜儿,从你喝醉的那天起,你就不再是一个人。
秦门,她一定是去秦门找秦觞执查那个腰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