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慕然一直知道她会再次过来,不过也没想到竟是今天。本该是天底下最亲密的母女,却端坐两旁,两两相望,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今天,是她和余皓远的大喜之日。
此时的休息室里,唯有刘欣雨和她互相对着,刚刚还热闹异常的房间瞬间变得极度安静。而一直陪在她左右的穆晓雪在看到刘欣雨进来的那一刻起,左看看、右看看,最终率领着一干人等退出了房间。
都已经出门了,仍然不忘伸出个脑袋交代道:“给你们十分钟,有什么事赶紧说,你的妆还没画好了。等会儿余皓远可就过来接人了。”
宋慕然给她递去一个放心的眼神,她才犹犹豫豫的关了门。
“你来,有什么事?”最终还是宋慕然叹了口气,今天她的心情很好,不想被任何事打扰。
刘欣雨张嘴几次,看着眼前清秀女子的一脸冷漠,不知该说些什么。第一次见面,她是女儿茹星的情敌,自己带着满身的尖刺,想要说服她离开茹星的心上人;第二次见面,带着满心的愧疚,想要以一个母亲的身份说上几句话。
宋慕然看到了她的怔愣,也有些许分神,毕竟这是从小到大渴望的母亲,那个世上被称赞最多的担着母亲称号的人。可是,一想到师傅的一生便又不自觉带了厌恶,冷冷的说道:“没什么事的话请你先离开,今天没时间招待你。”
端庄典雅的妇人,即使上了年纪,却依然掩不住美丽。只是此时的她显得颇为狼狈,慢慢直起身子,看了看发话人的眼睛,有些小心的说道:“听说你今天结婚,我来看看。”
“哦,有心了,现在竟然看过了,就请先离开吧。”说完,宋慕然便站了起来,自顾自的坐在了化妆镜前。任谁都知道,这是逐客令。
刘欣雨看着她挺直的背影,叹了口气,缓缓站了起来,轻声说道:“帮我向你的师傅道声谢。”
本来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的宋慕然突然之间炸开了毛,回过头,眼睛里也带了几分冷意,面上挂了嘲讽的笑:“怎么,你想让我也去西方极乐之地?”
初时刘欣雨只是不明白,脸上也现了困惑,几秒之后,却突然脸色煞白,有些难以置信的看想宋慕然,颤抖着嘴唇说道:“你是说,他已经……”
不过话未说完,就被宋慕然带了些怒气的打断:“你不配提他,现在,就请你先出去。”心中还有几句话,忍了忍,没忍住,终是开口说道:“有些事,你不愿去提,我也不愿去想。以前我就一直在想,什么样狠心的父母会舍了自己的孩子不要?小时候总是爱做梦,我也会想,是不是自己的父母有着苦衷,待到事情尘埃落定之后,一定会回来寻自己。长大了,也曾努力地想要寻找真相。”
说到这里,宋慕然眼里带了些雾,抬头看向从刚刚一直保持着惊讶之态的刘欣雨,继续说道:“不过,等到我终于知道真相之后,却发现,还不如让我一直沉浸在幻想之中,最起码,比现实要带了几分温暖。”
刘欣雨精致的脸上从白变为惨白,却也是紧咬着牙,不发一句话,手却握在一旁轻轻颤抖。
“对不起”嘴唇动了几次,却也最终只吐了这样一句话。
“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我只知道,师傅待我很好,他就是我的爸爸、就是我的妈妈,我过的很幸福。如果,你没出现的话,我会更幸福。”宋慕然看着眼前人,清晰的说道。
咬了咬嘴唇,刘欣雨抬头看向宋慕然,刚刚脸上的惊慌失措、愧疚难当,瞬间消失无影,抬头挺胸,像只骄傲的孔雀,就连声音也平稳了许多,说道:“既然这样,我以后不会再出现在你的面前。我今天来,主要就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宋慕然对眼前人突然地态度转变,有一瞬间的不解,不过看着她冷漠的眼睛,心中的自嘲一点点晃荡开来,只是带了冷笑看着她。
“余皓远怎么说也是你死去姐姐茹月曾经的丈夫,也是你姐姐茹星喜欢的人,最终他选择了你,我无话可说。只是,我想告诉你,茹星听闻你们要结婚,受不了刺激,吃了一整瓶安眠药,现在人还在医院里。”刘欣雨想到仍然躺在医院,毫无求生意志的茹星,免不了又是一阵担心。
而看在宋慕然眼里,自然又是一阵心痛,原来她不是没有母爱,只是这母爱没有给自己罢了。
“茹星以前做了些对不起你的事,我代她向你道歉。也希望你从此以后,不要再追究了。我会带茹星回美国,以后不会回来了,你也不用担心她来破坏你的生活。”刘欣雨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眼前满脸嘲讽的宋慕然。
“如果没什么事,就请你先离开吧。”宋慕然脸上的嘲讽愈加明显,不过倒是又开口说道:“放心,只要你的宝贝女儿不再做一些伤害我以及我家人的事,我自然不会为了以前的事追究。”
刘欣雨听到了自己想要的保证,便向宋慕然点了点头,大跨步的向着门口走去。即将要打开房门的时候,又回过头来,神情带了几分伤心,却终是开口说道:“你,要幸福。”说完,便开门离去。
心中满满的愧疚占据了心扉,而几番平复下来,刘欣雨的眼中也带了几分水色,盈盈欲落。想起了曾经的自己,想到了年轻的那段荒唐事。这么多年来,她努力逃避去想,告诉自己要忘记,就在无数次的自我催眠中,她似乎真的忘了这些。
当往事被掰开之后,她才发现,无论多么想要遗忘,有些事有些人总会在出其不意的时候出现,而人终究是要面对那个不堪的自己。不管多么想要掩盖那些黑暗的人性,即使做再多善事、依然无法给自己一个心灵的救赎。
她生就不是一个多情的人,可是却长得一副好摸样,十五六岁花一般的年纪更是美的惊心动魄。身后的男子趋之若鹜,她却不曾真的对谁动过心。即使承了宋慕然师傅如此大的情,她也依然想不起来这个当年园丁的孩子到底长得一副什么样?甚至,模模糊糊只记得大家都唤他“小宋。”
从小在父母的娇惯下,她从未考虑过未来,也未曾知道什么叫做责任。内心的空虚让这样的大小姐只是一味的冷眼看世界,她乐于接受男孩的奉承,那么多的人,她甚至分不清每一张脸。偶尔,看到顺眼的她也会乐意陪那个奉承的男孩牵个小手,听着他们计划将来,在心里冷眼旁观,脸上却偏偏摆了个甜美的笑容。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个虚情假意的人,痛恨这样的自己,却也从未想过改变。像个木偶一般,任人操纵,她不知道活在世界上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在父母之命下,与现任丈夫成了亲,生了一对粉嫩嫩的女儿。
可是婚姻并不能带给她心灵的满足,虽然,她从不知道,那些所谓的满足需要用什么来填满?丈夫提出暂时分开一段时间的要求,她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只是拎了行李回了娘家。
混乱的生活,混乱的行为,当与陌生男子的纠缠造成了不可挽回的状态,她才如梦初醒,这样会毁了所有,会毁了那总是眨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自己笑的那双女儿。却不曾想,这样的行为也同样毁了另一个一出生就辗转被几人抛弃的女儿。
擦了擦那颗悄然滴下的泪,刘欣雨迅速走了几步,身体正好被柱子挡住,远远地,她看到宋慕然正被余皓远打横抱着,脸上的笑容满的要溢出来,身后跟了一群同样眉开眼笑的年轻人。她,会幸福的!
宋慕然闻着从余皓远身上传来的熟悉味道,耳边听着他有力的心跳,环着他脖子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许是感受到她的动作,余皓远突然低头,对着她温柔一笑。宋慕然突然转过脸去,脸上也飞上了一抹红。
跟在一旁的宋昊打趣道,“虽然今天才是你们正式的婚礼,可娃都满地跑了,怎么这时候想起来害羞呢?”
其他人还未说话,穆晓雪倒是接嘴接的快,拿眼睛轻轻瞟向说话人,一副鄙视的表情,淡然开口说道:“那也是,不是每个人都知道害羞是什么的?”
宋昊噎了一下,只能拿眼睛瞪向旁边怀了身孕的女子,半晌,无奈只得咬牙切齿吐出一句,“好男不跟女斗。”
穆晓雪嘴上占了便宜,便颇为得意的拉着自家老公,顺便向那边站着的两人做了个鬼脸。随后,脸上也挂上了由衷的笑容,轻轻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从未想过可以这般轻松地对着宋宇、宋昊,看来,有些事终于是过去了。
抬头,看着自家老公邢天志的俊脸之后,更是洋洋得意,故意放慢几步,落在了众人之后。随后,扯住老公的领子,就送上自己的香唇,狠狠啃了两下,然后像偷了腥的猫,一脸坏笑,还顺势拍了拍邢天志莫名其妙的脸,开口说道:“味道不错。”
可怜邢天志自从穆晓雪检出身孕之后,已经斋了许久,老婆这番明目张胆的调戏实在是可恶,嘴角抽了抽,正待好好亲几下以慰藉自己可怜兮兮的心灵,那个女人已经坏笑着退了几步,随后还一本正经的说道:“老公,现下有正事,要正经。”
邢天志现在只想要立刻抓住那个女人好好惩罚一番,一个箭步将她拥在了怀里,无视她怒目的眼,使劲亲了上去,迫不及待的伸出舌头探了过去,和*一番纠缠才终于放开了气喘吁吁的穆晓雪。在她耳边轻轻说道:“等宝宝出生了,看我不好好教训你。”
而走在前方的宋宇看到了后面两人的互动,看向宋昊,彼此都露出了会心一笑。接着,伸出手,笑盈盈的看着眼前人。宋昊将手放在他的手心,心里亦是满满的幸福,有些事,终是过去了。
直到走在了红毯上,宋慕然依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挽着宋宇的手,一点点向前方走去,身后是穿着小款燕尾服的皓皓和粉色小礼服的小月,手里各拎了个花篮。而前方,余皓远正站的挺拔,脸上挂着的是她最爱的笑容,一如多年前梦中的他。
竟然真的会有这样的一天,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就做着这样一个梦呢?
是十三岁时的初遇?还是十八岁时的懵懂?或是二十三岁时的纠缠?亦或是二十八岁时的重逢?
耳边的旋律一点点荡开来,笑着笑着,眼中竟带了泪。泪眼朦胧中,看到了许许多多的人,那些她爱着、爱着她的好友们,穆晓雪、宋宇、宋昊、李浩与章心心;那个笑着看着自己的余爸爸;那个最后对自己说,只要你幸福的宋天宇;那个曾经给予她许多快乐回忆的袁斌……
眼睛最终定格在余皓远的身上,一身黑色礼服倒是衬得他更加的丰神俊朗,黝黑的大眼睛里倒映着的是一身雪白婚纱的自己,他接过自己的手时,竟带了些许颤抖。宋慕然紧了紧他的手,配上最甜美的笑容,眼中的泪却最终轻轻滑落。
余皓远的心中满满的柔情四溢,眼前娇羞的女子将终于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子。他自知亏欠许多,那些一点点被找回的记忆更是让他恨极了自己,那么就让他用一辈子来还,可好?
手与手相握,掌心的温暖一点点在身体内扩大,最后奔涌着窜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余皓远伸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珠,声音带了点哽咽,说道:“从此以后,我只愿你笑。”
声音不大的一句话却撞进了宋慕然的心,合着轻柔的旋律,一点点翻滚,渐渐融合在空气中,肆意的渲染。
教堂外很是安静,只有几只小鸟在地上觅食,正是春暖花开之时,灿烂的却不只树上的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