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闺房内的润玉,倚着梳妆台而坐。她穿着金黄的薄裙,少了分盛装的雍容浮华,多了些辛辣的娇嫩纵情。
见兰薰进屋,润玉撑着副公主架子起身,故意将姿态抬到最高:“我记得你,是叫兰薰吧。”
“小姐记性真好,正是小女子我。”
“哦,你有姓吗?”
“回小姐的话,我姓姜。”
“父母何地人家,可还健在?”
“从未谋面,小女子生来失怙。”
闻言,润玉不仅不抚慰兰薰,反倒风凉道:“哎呀——连父母都不知是谁,和野种又有什么两样,该不会你连姓氏也是凭空杜撰的吧!”
润玉出言显然就是想侮辱,而之前殷勤于兰薰的疆塬,听了却无动于衷。
兰薰眸底平静,窥不出心头喜怒,她道:“我与小姐一样,小姐有爹,我有师父。师父姓姜,我自然姓姜,不是什么无中生有。”
“谁说一样!亲爹是亲爹,你没有就是没有!”润玉得意道:“还有啊,你有家吗?我家是天泱殿,你呢?可别说青冥谷哦!”
“青冥谷有何不妥?”兰薰以固若金汤的笑回应润玉:“小女子修仙访道,四海为家,目前容身于青冥谷,谷内众人皆是亲人。”讽刺道:“如小姐这般目中无人,却也不过是孤芳自赏的笼中鸟,又怎知兰薰我其乐无穷呢?”
“你……!”润玉讲不过兰薰,火上心来。
见她恼羞成怒,兰薰抬袖掩嘴,以示自己快要笑岔气了,顺便“落井下石”一下:“呵呵,我这才发现,小姐的脾气和我青冥谷的大少主相似的很,说不过人就想发火壮气势。早知你俩是天罡地煞的绝配,兰薰我就该大姑娘做媒人,将你们撮合撮合。”
润玉直跺脚,五脏六腑都被兰薰的一席话灼烧起来,火辣辣的,摧折她那颗高傲的心。
润玉习惯性的寻求外援:“疆塬,你哑巴了吗?!”
“小姐息怒,息怒。”疆塬点头哈腰的圆场道:“天泱殿物华天宝,小姐不必但凡遇人就与之一般见识。”
“哟,还一般见识呢。”兰薰侧目望他,挖苦道:“方才在门外,也不知是哪位公子把我夸成奔月的仙子了,怎么眼下又翻脸不认帐,说变卦就变卦?”
疆塬赔笑道:“是在下不周,怠慢了姑娘。二位还是有话好说,莫伤了自己身子。”
兰薰道:“真看不出疆塬公子如此能耐,和事老做得周到不说,花言巧语就更是铺天盖地。兰薰纵使再学个八辈子,也是望尘莫及啊。”
润玉瞅着兰薰将自己与疆塬一并开涮,是可忍孰不可忍!操起梳妆台上的珠宝盒,重重摔到地上。
“姜兰薰,你简直无法无天——!!”
金银珠宝叮铃的滚了一地,脆响连连,滚到兰薰鞋边。
看来该收敛了呢,兰薰笑道:“小女子山野之人,言行粗鄙,若是惹小姐心中不快,还请肚里能撑船。”
“巧言令色!”润玉叫道:“疆塬,把她给我轰出去!”
疆塬刚温温吞吞的犹豫中,门外便杀入楚燃竹的声音——“住手!!”
闻声,润玉的怒火更上一层,同时又莫名的委屈了几分。想着上次她要惩罚小六时便是这人出手阻止,怎么今次又是他!难道这人生来就是和她作对的吗?
门口先进来的是小六,跌跌撞撞被楚燃竹推入,好不容易站定,双腿的抖动从未停止。
楚燃竹接踵而至。
“窃贼伏法,交予小姐发落。”
润玉愣了半晌,恍然惊叫:“是小六偷了我玉佩?!小六,到底怎么回事!”
小六的牙齿抖得连张口都难。
楚燃竹便道出事由。
原来,方才他跟上小六,见这仆役鬼鬼祟祟的偷溜回偏房。
楚燃竹躲在窗外偷望,见小六心虚的挪到一个堆衣服的箩筐旁,战战兢兢将衣服一件件翻出来。
翻着翻着,那箩筐内突然出现什么荧亮之物,照得这座陋屋颇为神幻。小六吓得倒吸口气,赶紧把那东西塞回衣服里。
但楚燃竹还是看清了,那就是润玉小姐的玉佩。他这便将小六擒获,赃物没收。
“大小姐,可是这块?”楚燃竹自怀中掏出深蓝色玉佩,交予润玉。
润玉捏在手中好生一看,愤怒的表情便渐渐更改为惊喜。
“是这个!太好了太好了!”赶紧戴回脖子上,塞入衣襟。
恍的又斥骂小六:“好你个贱奴敢行窃本小姐!疆塬,把他押出去乱刀砍死!!”
小六如遭雷击,软在了地上。
兰薰努努嘴,不悦道:“急什么急,心急还吃不了热豆腐呢,小姐怎不问问,他为何要生贼心。”
“有什么可问的,敢偷本小姐的东西,就是该死!”
楚燃竹道:“若非小姐克扣他的工钱,他又怎会偷窃。”
“你!他泼了我的酒我罚他工钱天经地义!”
“但他家中入不敷出,妻子重病急需钱财医治。小姐明知而不予考虑,此番又与蓄意害人有何不同?!”
楚燃竹的话就如一根硬棍猛击在润玉的头顶,令她再一次涌出泪来,呜声道:“你……你干嘛总和我作对……?!”
楚燃竹上次火在心头,无意中将她惹哭了,事后又感到自己行事莽撞,不免悔恨。今次见她一哭,他只得软道:“在下出言不逊,小姐莫往心里去。”
兰薰见楚燃竹到底还是怜香惜玉,便说:“好了好了,小姐究竟想如何处理吧?”
“我……我不管了,不管了!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润玉软在了华丽的椅子上,头枕着梳妆台,嚎啕大哭起来。
“小姐!”这下楚燃竹犯难了。
兰薰不知怎的,就觉得心烦,便说:“楚公子,我们回去吧,天泱殿的家务事就别搀和了。”
谁想跪在地上的小六连滚带爬过来,拽住兰薰的下裙央道:“姑娘姑娘!小的一时糊涂铸下了大错,小的无话可说!可是小的真是缺钱,老婆用药一日停不得,否则就……!!”
楚燃竹睇一眼兰薰,沉沉道:“不能见死不救。”
兰薰也是这样想的,便怀柔道:“小六别急,我们呢,其实很爱管闲事,就带我们去你家中看看吧。”
楚燃竹遂行礼:“大小姐,疆塬先生,玉佩之事已了,我等这就告辞!”扶起小六,与兰薰正要共同离去。
怎料润玉似晴天里的一道霹雳,霍然重拍桌案,抄起玉篓中一支乌簪,狠命投来!
乌簪直逼兰薰的后背。
楚燃竹心尖乍寒,在这电光火石之刻,左手猛地推倒小六,右手霍然挡开兰薰。
乌簪嗖得刺入楚燃竹臂上!
霎时鲜红的血涌出,在黑色的袖上沉淀出暗红的模纹。
小六被推在了地上,双颊铁青。
兰薰一愣,随之就如烧开的水般怒意沸腾:“润玉小姐,你这是何意?!”扶起楚燃竹右臂,关切道:“严不严重?”
“不妨事。”楚燃竹的眉头微皱一下,撕开袖子,以碎布裹起乌簪,用力将之拔出,鲜血再次喷出。
润玉看在眼里,原本想体味到的得意感,却一点也冒不出来。相反,整个身子渐渐冻透了,连心也跟着沉入深渊,甚至泛出微微的感同身受。
兰薰突然讶道:“这是……?!”
原来楚燃竹的伤口附近一寸处,竟是道刀痕。
润玉倒吸口气,那刀痕,正是他几日前割破手臂让她饮血解危的!
突如其来的罪恶感占领了润玉的心房,汹涌澎湃,一波更甚一波,令她嘴唇嗡着,却出不了半字。
十六岁,润玉尚是大好之龄,可为何现下觉得,才刚开始描绘的颜色,就已经面目全非……
兰薰气道:“什么大小姐,恩将仇报,令人齿寒!”一手拽了拽楚燃竹的上衣摆,“我们赶紧走,无须跟她一般见识!”
楚燃竹不出一词,在兰薰、小六随同左右下,默然离去,只在踏出门槛之刻斜了眼润玉。
却是,这道短暂的目光,却作为一个起点,令润玉在之后的数日里都寝食难安,而眼前总浮现楚燃竹的身影,亦真亦幻,时近时远,抬手而触又会碎成缥缈烟云……
情愫总是这样,突然间就生起在心底。
润玉的心忽而就乱了,她不顾疆塬的询问,竟也一个人追向楚燃竹离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