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兰芷薰衣
伏小则2015-12-01 17:023,594

  “……仙长。”兰薰轻轻唤起他。

  夙玄回头,无奈的笑言:“姜姑娘,令你受委屈了。”

  兰薰已是满肚子疑问,“夙玄仙长,我师父他……”

  “子牙老友他安好,只是,其他的事情我却不能告诉你。”

  “……没事,谢谢仙长了……方才听您所言,镂月似也来自岘山,还有飞穹公子……”

  夙玄看来是不得不说了:“造化弄人啊,我等本都是一门中人。那还是两千余年前,贫道初得仙身,被八荒散人邀请至楚地岘山,担任门下的长老。那飞穹,是八荒散人亲传之徒。”

  怪不得飞穹公子正气凛然,道行非常——兰薰本想这么说,但思及夙玄仙长教出镂月那般徒儿,定是心中极不好受,便没说出口,又问:“青女……青女究竟与镂月等人是什么关系,竟令他们这样一往无前。”

  “唉,这内中因由,就是我也不知……”

  这会落攸和天枢一前一后赶来,前者道:“北辰,我还以为你这次死定了,吓了我一身冷汗!”

  “落攸……”

  兰薰浅笑一下,娇颜已因灵力的大幅流失而变得苍白,挂着几笔病态的美。

  同时不远处,潮风奔到晕倒的润玉那里,不断唤着她。

  仿佛突然间就浮起许多个声音,聒噪起来似的。

  唯有楚燃竹默默留下眼黯淡,黑色的身影,悄然从这里离去。从前都是去留无意啊,可到了今日,不属于这个人世,便是孑然一身,再无去留可言。

  “竹儿……”

  途经剪涤时,见她眸中闪烁泪光,似是在说“你是不是很恨我。”

  恨也罢,怎样都罢了。

  黑色的影,在伫足片刻后,黯然消失在层层碧色中……

  凡人一生,远没有臆想中那样波澜壮阔,功绩更非一日可就,往往需数月、数年、甚至更久的时间,一点点积累而起。即便再光华夺目,也不过是浩瀚长河中的一丝星光。

  有时追思过往,还会恍然觉得一切如黄粱大梦初醒,而回首看去,几十春秋也不过转瞬。

  “天枢,你回去吧,这次听我的命令行吗?”

  兰薰憔悴的乞求,却含着少见的温婉,天枢淡淡拢袖施礼。

  “吾告退了。”

  就这样,天枢离去。

  而夙玄真人亦也辞别诸人,回返七襄观。

  这时润玉被潮风摇醒了,她心有余悸的尖叫一声,又如没有自保能力的婴儿般抱住自己的身子,颤抖道:“她胡说的,是胡说的,不可能……楚燃竹怎么会是我哥!”

  这敏感的话题狠狠敲击了潮风头顶,他不服气道:“兜了半天居然兜到自己人身上,我想到这事就来气,就说他怎么老是突然就变特别厉害,原来根本是妖怪!”

  “闭嘴,不许你乱说!”润玉冲潮风发火。

  忽闻兰薰道:“不对,楚公子之所以身怀叵测之力,绝不是因为他的出身,而像是另有因由。”

  落攸道:“你管什么因由,听我的赶紧跟他划清关系离开这鬼地方,妖怪就是妖怪,肯定没安好心,与我等天神岂能相提并论!”

  “哈?你和兰薰还真是天神啊!”潮风大掉下颌。

  可兰薰回应他们的,竟是低低的干笑,冷的前所未闻。

  “潮风、落攸,你们真是太迂腐,太令我失望……而我也终于清楚的看见,为什么函勿会杀人如麻,生生世世孤苦难言。”

  明艳的笑容,此刻越发的教人不寒而栗。

  “就是因为你们这些人,自视万灵之长,将其他生灵皆看成异类,之前的函勿是,现在的楚燃竹也是……世间正理就是众生平等,人也并非只善不恶,可你们却自视清高!”

  潮风被说得哑口无言。

  落攸反唇相讥:“我怎么自视清高了?!正邪不两立,这道理谁不懂!”

  “那我问落攸,何谓正何谓邪!妖魔鬼怪若不为恶,又为何要视其为邪道而诛之!落攸你生来为人便可自傲,可若你生来就是妖类,平生亦不作恶,那么面对他人冷眼蔑视,你又有何感想?!”

  落攸也失了上风,不服的别过目光,这算是头一次没争过兰薰吧。

  兰薰背过身,雅致的蓝色,单薄的仿佛随时都会碎掉。

  “落攸你知道我自幼无父无母,是什么原因么?因为,我娘曾被一只山怪掳走,待村中将娘救回,没过多久娘便有了身孕,怀了我。落攸觉得,那些村民会认为我是什么呢?”

  落攸心底一寒,“莫非你爹是那个山怪?!”

  兰薰自嘲似的哼了声:“连落攸都会这么想,又何况那些村民呢?娘她坚持辩白,才撑到生下我的一刻。然而我一出生便被视作怪物,丢到水边。若不是被师父捡到,我怕是早因饥寒而亡。”

  这番话被她以淡淡的讽刺说出,可听着却让人魂断神伤。

  潮风都忍不住道:“那你爹到底是人还是妖怪?”

  ……没有回答的必要吧,这问题……兰薰只背对着他们,步向剪涤。

  剪涤早就已经以泪洗面了,此刻跪在她的面前泣不成声。

  “北辰大人……镂月姐姐她……释蝶夫人,竹儿……”

  侧睨着剪涤崩溃的模样,兰薰的心仿佛被无情的手一瓣瓣撕落。

  见证了这场变故的所有人中,没有谁有裁云这般善良无私。可最后被至亲姐妹无情欺骗,还要独自吞咽所有苦果的,却是最善良的裁云。

  ……人善被人欺,这就是道理与法则?

  兰薰不语,瑟然的离去。这抹蓝色,埋藏着深深的无奈,如同亘古不变的镌刻般,留在了青冥谷这块土地上,也沉入每个人心中……

  洲渚兰芷芳汀,薰衣染泪江心。

  千回百折无悔,烟波一抹愁云。

  清浅的小溪自谷间流过,载着若即若离的哀思,在楚燃竹眼前蜿蜒。

  人世浊如污泥,又何时能像溪水这般一眼见底。

  方才经历的一切,简直有如南柯一梦,可笑透顶。

  也怪不得当初屠戮天泱殿时,唯独对太祀和润玉下不了手,因为那是他的亲父和亲妹,血浓于水。

  还有雪葵,这么多年苦苦寻觅的兄长,原来是他。

  ——可笑透顶!

  “楚公子……”

  听到兰薰憔悴哀伤的声音,楚燃竹侧过目光看她。

  这忧郁的蓝色虽然凋零,却比残花更美,她缓步到他身边,轻轻跪下,小手探入溪中舀起清澈的水。

  这水盛在兰薰掌上,很快从指缝间淌下。

  “尘世不过指间流沙,除却生死,剩下的皆是闲事。”

  兰薰专注的凝视水滴,口中喃喃着平常她不会说的话。

  “心善即善,心正即正,天地既造我之辈,则我当昂首挺胸潇洒来去,那些身外浮云又何足再论?”

  听着她的话,楚燃竹默而不语,眼前却似有温暖的光芒,在将他渐渐拥抱。

  兰薰抬起袖子,轻轻掐下一朵溪边白花,扬手递去。

  “楚公子,这个送给你。”

  他接下白花,胸中瞬时涌出难以言喻的感慨。

  “这是……兰芷?”

  “嗯,我便是在一个长满兰芷的水泽边,被师父捡到带回岐山。师父曾说,那里是他游历九州所至的最美之处——芳汀洲渚,兰芷薰衣。”

  “这……便是你名的由来?”

  “正是。”

  兰薰看向楚燃竹,眸色淡的就如这一汪溪水。

  “我幼时的遭遇,和楚公子现在一样,故乡之人将我视作娘亲与山怪之女,无情抛弃。”

  楚燃竹被她的话击中心魂,讶道:“兰薰姑娘,你又岂会……”

  “我……自然是人。”兰薰道:“然而,所有人判我为邪物,爹娘也自顾不暇,况我当时才呱呱坠地,又怎能不任人摆布。”

  言至此处,兰薰站起身,看入楚燃竹星潭般的眸。

  “往事早成过眼云烟,再回头去想反而徒惹伤悲,倒不如做好自己,漠视他人的不可理喻。兰薰这么多年,这种滋味也体会的多了,甚至有时想想,庸人自扰的,反倒是他们呢。”

  “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楚燃竹不觉喃喃。眼中,兰薰秋水似的瞳眸,三分缱绻,七分流明。

  ——世界广袤,造就万物——纵然人不容我,天下之大,又岂能没有容我之处!

  世间生灵,哪怕谁有万千寿数,也不可能看遍大千世界锦绣河山,或许因此,没有谁不是井底之蛙。既然如此,那他们的舆论言谈,又何必放在心上?

  似乎眼前豁然开朗,楚燃竹胸中的抑郁逐渐化开,他欣慰道:“多谢。”

  兰薰浅笑着微微摇头……你我同林之鸟,何需言谢。

  她道:“其实我觉得,潮风适才也是有口无心,至于落攸,她小的时候遭遇比我惨烈的多,故此对世间种种都怀有怨尤。她说出的话,较之别人会重很多,楚公子不要多想就是了。”

  正值此时,树丛中发出响声,只见潮风露出身形,满脸的忐忑。

  “喂,楚燃竹,我……”

  潮风像个扭捏的大姑娘般,不好意思的赔罪:“那个……详细情况我都听义母说了,是我嘴坏,刚才不该那么说你。”

  “无妨。”

  听楚燃竹淡然回应,潮风又道:“那就没、没事!咱们到底还是兄弟嘛!”

  而两人细说之时,兰薰越过潮风,向另一位来者走去。

  是落攸,远远站着,等待兰薰走到自己面前。

  此刻的落攸就像个涨满的鼓,偏偏又拍不出响声,她嘀咕:“北辰,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兰薰道:“现在已是一盘迷局,恐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但“迷局”也意味着离幕后真相越来越近吧,落攸道:“看来我也不能闲着了,干脆回天界一趟,叫几个帮手一块出击,也好省得你孤军奋战。”

  “嗯,有劳落攸了。”

  兰薰淡淡答完,便也越过落攸,径自向来的方向走去。这如兰芷般的身影,在落攸的面上,投射出一抹愁容。

继续阅读:79.天悬北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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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夜:半缘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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