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正所谓在其位谋其政,青鸾一族的使命,便是守护不周山。”东君道:“不过也有例外,本座在两千五百年前,曾见过一只青鸾口衔艾蒿,出没于西岐地带,能化身女子。后来才知道那青鸾在封神之战后入了神籍,位居廉贞星君,名为‘鸾艾’。”
说了这么多两人也听不甚懂,潮风靠到鸾鸟的身边,小心的抚抚它。柔软的羽毛,摸着像绒毯一般舒服。
东君道:“不周山青鸾听令,自今日起,奉这位小公子为主人,听任差遣,不得有误。”
鸾鸟鸣叫着表示受命,并卧下身来。
潮风分外激动,跳到鸾鸟背上,拍着它的颈道:“本少爷很宅心仁厚的,你也要好好听令,润玉你快上来啊!”将手伸向她。
润玉只觉得匪夷所思,但归心似箭,便赶紧跑来伸出右手。
潮风将她带上鸟背,让她坐在自己前面,又道:“太阳之神,谢谢您啊!”
“不谢不谢。”东君忽而笑出三分狡黠:“这女娃娃是你什么人啊,我看你二人似有不解之缘。”
潮风心想他怎么连这也管,又不是月老,道:“我看还是算了,我、我有喜欢的人了。她也有!只不过她喜欢的是——”
话没说完,就见润玉回头,咬牙切齿的瞪着他。
潮风赶紧改口:“不是不是,没什么,总之多谢东君大人好意,我这就送她回家了!”
“请等一下,本座尚有一言!”蓦地被叫住。
只见东君的表情兀的严肃而深奥,和方才判若两人。
“小公子,你与小妹妹虽然前世有缘,但人鱼之恋悖逆天道,因此是孽缘。如今孽缘未灭,实属不妥……本座好言相劝,希望你二人能斩断孽缘。”
这番话此时潮风和润玉才听不进去,反而觉得是东君在瞎操心。他们胡乱应承两句,便告辞了。
鸾鸟拍动着翅膀起飞,掠起一阵烟尘,青色的丽影很快消失在远空。
东君远远望着,又喃喃自语:“两千余载竟发生了这么多变故啊……青女莫名惨死,蚕女自弃神籍,八荒散人的岘山门一朝被屠……也不知夙玄真人可还好,不如本座走一遭云梦泽问候他吧。”
潮风驾着鸾鸟,只觉得自己比神仙还潇洒得意,飘飘然忘了方才在鬼门关死里逃生,反倒哼起五音不全的小调。
润玉才懒得理他,她一个劲盯着下方看,巴不得下一瞬就抵达天柱山。
“爹!爹——!”
当鸾鸟降落在润玉家的小屋时,她焦急欣喜的跑进去。
潮风在屋外摸着鸾鸟的脖颈,问着:“喂,你们真该出来逛逛,飞得这么快,又干嘛成天屈在不周山啊?”
鸾鸟不鸣。
潮风道:“你!难道你只是听东君的命令而已,其实根本看不起本少爷?!”
鸾鸟无声。
这下潮风恨不能扭断它的脖子,却在这时见润玉跑出屋子,满脸的恐慌和震惊。
“潮、潮风……”欲言又止的唤声,融着不可置信。
潮风一愣,“啊?怎么了,你爹不在家?”
“我爹他……他……”润玉万不能信,道:“屋子全空了,只有桌子上,爹留了张字条。”颤颤抖抖的将字条抬起。
十六个醒目的黑字呈现在潮风眼前,如同针般,尖刻的刺着他的眼。
——“妻离子散,妻死女亡,天道戏我,我便入魔”。
又过了些时日,巫山下起了早霜。
今年的秋天似乎去的很快,只留下几盏残华,装点着愈加苍莽的景致。偶有飞穹的箫声飘荡在山巅,竹音清冷,却又多情。
重阳节将至。
山下的巫县,家家户户又迎来登高望远,遍插茱萸的筹备工序。
兰薰的身子已恢复了七八成,这天,她穿好雅致的蓝色,正式踏入姜太公的房内。
虽然前些日子太公时不时来照顾她,可像今天这般,凝视师尊浩然的背影,已是久违了。
兰薰跪了下来。
“不肖弟子兰薰,叩见师父。”
姜太公双袖背后,悠然道:“你且起来,各人缘法不同,无需愧言。”
兰薰心潮涌动,可又觉得虽然自己回来了,这近在咫尺的师父却好像远在天涯,小时候在岐山那种仿若亲父女之前的亲密无间,已作逝水东流。
“师父……”喃喃着,有无数话想说,却又不知怎么来说。
姜太公道:“今日重阳,你不妨去巫县小游,今夜似有烟花。”
兰薰微怔,只觉这话不像师父会说的,但也道:“弟子遵命。”
“你下去吧,为师还要清修。”
“是。”
兰薰再拜,起身退走。关门的一刹,屋内那愈加狭窄的清韵背影,深深的烙在心头。
“兰薰师姐,来听辛夷弹琴好不好!”
在走过那棵古树下时,被辛夷叫住。
只见辛夷坐在古琴前,纤细的十指拨弄着琴弦。旁边坐着飞穹,像是在教辛夷这些年外界流行的曲子。然后就是楚燃竹和雪葵,坐在琴前作听众。
“大家都在这呢,怎么偏偏将我落单了。”
兰薰明媚的笑,犹如绽放在秋末的金菊。她步来,坐在楚燃竹身边,道:“飞穹公子,我这师妹很懂音律,指点她觉得怎样?”
飞穹道:“辛夷天赋极高,一点就通。”
这时一首《山阴古渡》教得差不多了,辛夷弹奏起整曲,流畅高雅,遗韵深深,颇令人叹为观止。
她边弹边说:“今天是重阳节,晨时听师父说,想让师姐去山下的巫县散散心。”
“确有此事,辛夷你不去么?”
“不了,辛夷答应了雪葵妹妹,今天要为她演奏……飞穹哥哥呢?”
“在下留于此地,以应付万一之不测。”
飞穹时常是一本正经,惹得兰薰戏言:“我看呐,才不会有万一,飞穹公子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说完就兀自笑了起来,令辛夷、雪葵都倍感不解。
“飞穹哥哥,兰薰师姐是什么意思啊?”
辛夷的这份无知,也令飞穹头疼,只得道:“没什么。”
雪葵道:“我也不明白兰薰姐姐的意思……”又问:“哥哥,雪葵今天约好了听辛夷姐姐弹琴,哥哥陪兰薰姐姐去巫县吧,这样雪葵也放心些……”说着神色不着意凋零。
同时阴霾也染上其余几人的眉梢,大家都知道,兰薰现在和普通人无异,法力已尽失了。
兰薰之前还一直保持着坦然心态,现在却也魂断神伤。
雪葵忙道:“是我多嘴了,兰薰姐姐不要多想。”
“无妨。”兰薰努力笑起来,“其实现在这样很好,若是在天界,哪能与朋友们这样相聚,顶多就是听听昔何弹奏箜篌。”
“箜篌?”不知为何,兰薰的话,令飞穹神色疑惑,“兰薰适才是说,天界有擅弹箜篌者?”
“是啊,他是雾神,名叫昔何,所奏之曲出神入化。天枢还说听过他弹奏《凤凰令》,吸引来数只凤凰。”
辛夷道:“飞穹哥哥,师姐说的那个人也会《凤凰令》啊。”
飞穹的表情凝重起来,似是想到什么,还喃喃着:“箜篌……昔何……凤凰令……”
“飞穹公子,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听到兰薰问话,飞穹收回表情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兰薰所描述之人,与在下的一位故友颇为相似。”
“是吗!”兰薰奇道:“是怎样的故友?”
飞穹微微摇头,那沉重的神情,昭示出过往的不堪回首。
辛夷见状,便道:“师姐,还是别问了吧……”
兰薰也看出飞穹不愿再提,便冲身旁的楚燃竹道:“大家都不去巫县,楚公子总会去吧?”
“嗯。”楚燃竹轻浅若无的笑答。
看来都商议的差不多了,辛夷也就结场道:“那现在先听听辛夷的曲子吧,飞穹哥哥,我们合奏《山阴古渡》好不好?”
飞穹应允,起身执箫。
这青霜箫与芳蕖琴当真是绝配,演奏者间的默契也不言而喻。一支曲子,虽没有高难度的华丽旋律,却演绎得恰到好处,最能打动人心。
三人听着,似都不约而同联想到一首诗。
——古木阴中系短篷,杖藜扶我过桥东。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午时过后,楚燃竹与兰薰告别了几人,下山去了巫县。
现在的兰薰体虚寒弱,也走不稳,只能全赖楚燃竹牵着她的手,一步步带她下山。
走了近一个时辰才下得山去,热闹的巫县,充满了节日气息。
九九芳辰,幸未遇满城风雨。
三三节令,好共登附郭云山。
这热闹的街景,只有在人间才得以体会。兰薰亦不禁觉得,虽然世情人情不乏冷漠,但眼前的温暖之景,却也真实存在。
提灯笼的儿童,穿彩衣的少女,细语绵绵的恋人,天伦与度的家庭……这一切都幸福美好的宛若梦境。
两人牵着手,融入万家同庆的街道,笑看三千繁华。
“楚公子,巫县真漂亮……”
被灯火映照的娇颜,朦胧中更添一抹温柔。过往的所有,都暂时被抛远到记忆之外,兰薰只想好好的珍惜现在。
“如果可以的话,兰薰希望,以后我们可以住在县郊的竹林里,又有巫山的安静,又有巫县的热闹。”
楚燃竹浅笑:“你不管竹中仙了?”
兰薰道:“若我这样问他,他可是定然会答应的。”
楚燃竹道:“既是你喜欢此处,我便陪你。”
兰薰俏然撒起娇来:“空口无凭,这是你我之间的约定,我不许你信誓旦旦。”
“承卿此诺,必守一生。”
闻言,兰薰唇角的微笑化作甜美与幸福,她靠入楚燃竹怀中,被他爱怜的揽着腰肢。这刻的旖旎,似能冲淡一切悲伤与不快,融化心头的冰雪残骸……
然而这时,兰薰突然察觉到楚燃竹微微一颤。
“怎么了?”
她正过身问着,却被楚燃竹环得更紧。
只听他定定道:“负蟾,冰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