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云,你还好吧?”
兰薰回到之前那处,问着瘫在地上的剪涤。
剪涤温柔的眸,早已成泪海汪洋,狂奔在颊上,淌落在裙边。她心碎的喃喃:“我辜负了释蝶夫人,陷竹儿于不义之中……”
兰薰慰道:“裁云何来此说,你已经很努力了,只是,人到底是斗不过天的。”又问:“裁云可与我说说,当年究竟是怎一回事?”
伤神的眸闪转,裁云道出过往的辛酸点滴。
——她剪涤,五岁时举家北迁,谁想途中竟在水湄边遭遇抢匪,结果满门被灭,惟有她侥幸生还。
之后,她被一对渔人夫妇收养,谁想才没几年夫妻俩就相继病逝了。
她自此成了孤儿,风餐露宿,幸亏遇到贵人相救——便是香释蝶夫人。
剪涤说,释蝶夫人,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温柔、最善良的人。夫人将她带回天泱殿作贴身侍女,还取了“涤出剪瞳”之意,为她赐名“剪涤”。
自此,剪涤将释蝶夫人当成半个母亲,忠心耿耿的服侍。
没过多久,释蝶夫人便有了身孕,怀胎十月后生下一个男婴。
可不知为什么,就在男孩出生当晚,释蝶夫人突然满头白发口吐鲜血的跑出卧房,而她所触之物皆冻成了冰!
“殿主夫人是妖怪——!”
这便是众人不约而同的看法。
本来欢庆热闹的天泱殿,竟莫名其妙狼藉一场,众弟子在惊惶以及对妖类抗拒心理的支配下,动乱的失了方寸。
他们甚至要杀掉那刚出生的小少主!
剪涤怎可能让他们如愿以偿,她拼死抱了男婴趁乱溜走,逃下山去。
而释蝶夫人,也从那晚起,再不见踪影了。
自此,天泱殿上上下下都对香释蝶此人讳莫如深,就连深爱着妻子的殿主太祀,也碍于他妻儿的身份而放弃寻找,甚至还在一年后娶了位新夫人,将这段过往草草的埋葬在天泱史册中……
兰薰听着,愈加觉得哀凄又讽刺——什么恩爱夫妻啊,还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又道:“如此说来,剪涤孤身护着楚公子,逃亡多时?”
剪涤道:“竹儿他……夫人连名字都没来得及为他取,便遭到这种变故。一开始还有天泱殿的门人前来寻我,我怕他们会伤竹儿,便拼命的躲藏,逃到湘楚之境……然后便遇到夫君,将我们安置于青冥谷,还收竹儿为义子。”
兰薰不由道:“端逢谷主当真仁至义尽。”
——可却死的那般不该,竟死于亲妹之手!
想来想去,这一切都是因奇魄琉璃而起,也都是因自己没有迅速收回琉璃所致!
兰薰正自责着,余光中却见剪涤从怀中掏出了一枚药瓶,颤抖的拔出塞布……
兰薰霎时心跳失速,“裁云,你要干什么!”
“我……我不想再存在于世了。”
剪涤黯然低喃,吓得兰薰通体一颤。
“裁云,你疯了!”扬手打掉她手中的毒药瓶,斥责道:“一切都不是你的过失,为何要自寻短见?!”
“我……我还活着干什么,已经辜负了释蝶夫人,又被镂月姐姐无情的欺骗利用。事到如今,我只有一死了之!”剪涤掩面痛哭起来:“生生世世,逃不脱这种命运,镂月姐姐害我就罢了,却是因我之故,父母早亡,养父母死于非命,释蝶夫人失踪,夫君英年早逝……他们都是我克死的啊!我心中罪孽感好重,重的已经承受不了了,再这样下去,我还会牵连更多人先我而去!!”
她哭喊的分外凄厉,连天上的流云都能被刺个粉碎,入了兰薰的耳,更是如同针一般,令她痛不可言。
就在这一刻,兰薰突然下了一个决定——一个十分坚决但又十分可怕的决定。
“裁云,你不用多想了,我向你保证,我能够让你好起来的。”
澄澈的笑着,兰薰的眸光透过剪涤朦胧的泪眼,令她温暖起来,甚至没来由的生起一份希望。
“北辰大人说得是真的?”
“自然,你连我都不信么?我有办法,这次一定能够成功的,你啊,只管静候佳音。”
就这样,兰薰从容的离开此处。
她已经下定那个决心了,这次无论如何都要办到。而那个决定,几乎是在兰薰意料之中的,改变了她今后的人生,今后的命运,今后的一切……
天界,琅圜天楼。
立在这绮幻又肃然的仙楼外,兰薰的心湖竟如同镜子,毫无涟漪,毫无恐惧,只有不可思议的平静。
……只要修改了无字天书,裁云就能脱去生生世世的悲惨命运了……
兰薰要救裁云。
人在救人的时候,便是什么都不可多想,一旦想了,便再无法干净利落的救别人。
潜入琅圜天楼,来到顶层,那本不可侵犯的无字天书,就悬在兰薰眼前,萦绕着一圈亦真亦幻的光晕。
兰薰就这么抬起手,翻出有关裁云的一页。
页面上影现出裁云的过往,兰薰不由看了几眼。
——原来裁云和花弄影都曾是三皇之一的神农炎帝之仆众——花弄影是三秀海棠,裁云则是薄荷。她二人在茫茫太古只是无知觉的花木,直到数百年前才先后在日月精华的浸润下化出人形,能讲人语——天帝这便封她们为神,看管天界花木。
正观看着,突然有脚步声从楼下传来。
兰薰心惊一下,可转瞬之后,却又平静的不可思议。
天界的清规法则,到现在了,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呢?反正,再摧残的也都亲眼见到了……
嘴角浮起黯淡的笑纹,兰薰从容抬袖,将灵力汇在指间,冲着无字天书就挥起手来。
一个个字被兰薰用灵力书写在天书上,行云流水,不缓不急。
与此同时,只见几十名天兵冲上阶梯,向兰薰冲来。
她还在改写裁云的命运。
“北辰星君,还不随我等去向天帝请罪?!”
当为首的天兵逼到台上,开始吆喝时,却望见兰薰平静的不可思议,仿佛完全不知道她都干了什么,反倒从容的落下最后一个字,然后转脸看来。
那朦胧的笑颜,让众人不禁窒息连连。
“兰薰既然敢做,自然敢当,只是,还不是现在。”
闻言,为首的天兵道:“私改无字天书可是头条大罪啊,星君这是哪里来的胆子!还是赶紧与我等去天帝那里,坦白尚能从轻发落!”
兰薰笑笑,就如同坐镇自家一般淡定:“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罪我自会去请,但是在这之前,我须去个地方。”
语毕,兰薰化作蓝光,迅速逃之夭夭。
众天兵早被她这状态慑到了心神,愣了好一会,才慌忙去追。
青冥谷中,剪涤还瘫坐在谷间。楚燃竹和潮风一左一右试着安慰她。而润玉,瞥着地下那瓶泼了的毒药,想到前世饮鸩而亡的玉儿,不觉间咬了咬嘴唇。
“裁云,我回来了。”
这明媚却如水随和的嗓音突然响在剪涤的身前,她颤颤的抬了脸看去。
入目的,是兰薰会说话的眸,她倩然道:“从今往后,你再不会被命运束缚,更不会伤害身边的人了。”
她的话令几人略有怔忡。
而剪涤不敢置信道:“这是真的?”
“自然是千真万确,我已替你办好了。所以,你也不必再纠结于此,今后好好打理青冥谷诸事,也让端逢谷主在九泉之下安心。”
话音刚落,此地霍然刮起一阵风沙,竟是几十名士兵模样的男人从天而降,各个持着刀剑长枪,将在场几人团团包围!
吓了潮风一跳,“什、什么人?!”
那为首之人喝道:“北辰星君,你待逃往何处,还不速回天庭请罪,非要逼我们动粗吗?!”
到现在了,潮风和润玉才清楚的明白,兰薰竟是那颗高高在上的星辰。
她看向为首的天兵,淡道:“好。”
这字落得甚是轻易,让天兵们又是一怔。
“兰薰!”
楚燃竹编钟般的声音霍然响彻:“你究竟做了什么——?!”
“没什么,一点小事而已。”
轻描淡写,令天兵气愤道:“私改无字天书,此等大逆不道之罪,还敢言辞其咎!”
剪涤通体剧颤,“北辰大人,您……!”
她简直不敢相信,为了她这个小小的薄荷仙子,兰薰竟冒了天界之大不韪,犯下滔天重罪!这罪,怕是比弄丢奇魄琉璃还要重上千倍万倍!
可兰薰却淡淡的回答:“书既然是人写的,我认为不妥,又有什么不能修改的呢?”
“你——!”
众天兵哗然,接下来便如同捍卫不可亵渎的真理一般,就要冲上来将兰薰绳之以法。
“诸位将军且慢……”
这温吞的声音响起时,兰薰心有愕然。
下一瞬,簌簌七道神光从天落下,在兰薰面前化作七人——北斗七星官!
而中间那个,便是方才发话的天枢。
天兵头目道:“七位星君这是要做甚?!”
天枢拢袖行礼,“我等身为北斗阵内的成员,自然要先与北辰大人沟通片刻,岂能让你们如此就抓走大人。”又转向兰薰,迈前几步,竟霍的跪在地上。
随后,其他六位北斗星官也一并齐刷刷跪地。
“北辰大人……!!”他六人的高呼听来歇斯底里。
兰薰惊道:“这是做什么,起来说话,开阳、玉衡,你们都起来,天枢你也是!”
天枢不起,拜服道:“大人且听吾一言,事已至此,还望大人坦诚认错,这样,天帝还能从轻发落。”
其他六星官也道:“大人三思!”
兰薰答:“诸位放心,这般下场兰薰本就已经知道,不会抗辩什么,听任处置。”
她如此回答,反倒更教七星官心急。而他们长跪不起,兰薰也就越过他们,轻盈的步到天兵头目身前,嫣然行了一礼。
“有劳将军了,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