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过了申时,一束白光从远方驶来,那亮度甚至胜过太阳。
是照夜白来了,对楚燃竹嘶鸣不止。
楚燃竹从来没见过如此美丽的骏马,观察它半晌,问道:“可是让我乘上你?”
白马点头。
楚燃竹想了想,道:“稍等片刻。”步回屋中,望着仍跪在那里的剪涤,不忍启齿道:“义母,我……或许会同潮风一样离开一阵子。”
剪涤蹙眉道:“发生什么了?”
楚燃竹道:“门外来了匹天马,要我骑上它。”
一听“天马”,剪涤恍然大惊:“难不成事关北辰大人?!”这也是楚燃竹心头所虑。
“竹儿快去,别误了时辰。”
“可我若一走,义母在这谷中便要举步维艰。”
剪涤不由咬咬嘴唇——他说得何尝不是,然而现在,没有什么比兰薰的情况更重要吧……便道:“竹儿不必担心,我好歹也是主母,他们多少会顾及泉下的夫君,还不敢以下犯上。风儿很快就会回来了,你快些去吧。”
楚燃竹十分不忍,他霍然一扬衣衫,跪在剪涤面前。
“竹儿你……!”
楚燃竹面无表情,但双眸中流淌的情怀,清晰可见。
“楚燃竹拜谢义母救命养育之恩,暂且告辞,义母保重!”
骑在白马上,飞越苍莽大地,山岳河川,都是大地画卷上的水墨丹青。焚心似火,景致却是看过就罢。
照夜白冲入一片树林,枯黄泛绿的色泽中,那抹天空般的湛蓝分外抢眼。
“兰薰——!”
这刻楚燃竹几乎是从马上腾空飞下来的。
落在少女身边,低身将她揽入怀中,一眼就看到那刺眼的匕首和黑红的血迹。楚燃竹心口一痛,忙唤:“兰薰!兰薰!!”
少女的唇已经泛起青白,手心也冷的像冰,鼻翼间的喘息若有若无。
试着为她渡了些真气,可她凉彻的体温没有回转一分!
无边的痛苦和惊慌将楚燃竹的脖子硬生生掐住,往死里掐,让他没法呼吸,仿佛整个人沉入深深的海底,无论怎么呼救也没有人能出现给予援手。
兀的,想起之前飞穹的嘱咐——“请少侠千万记住,若有朝一日兰薰姑娘遭遇不测,请速带她赶赴巫山,寻一道长。”
转脸向照夜白。
“送我们至巫山,快——!”
照夜白立刻照办,载着两人飞往巫山。
流云悠悠,风在身边猎猎作响。楚燃竹将兰薰放在前面,靠在怀中,一边驭马,一边紧搂着她护住她的心脉。
——不论是谁,只要能救兰薰,他就是豁出这条命也要找到!
“飞穹哥哥,辛夷总算盼到你了!”
在巫山绽放的粉红芙蓉,终于等到他的出现,瞥一眼他的脖颈,还系着她亲手为他戴上的龙腾玉佩。
别来又见,辛夷的笑清中带甜。
飞穹见到她,心湖中的涟漪也为她而荡漾,但今日前来另有要事,飞穹只同辛夷打了个招呼,便去找姜太公,之后这两人就都不见了踪影。
辛夷只觉得怪哉,还好有个乖巧的雪葵陪她,辛夷自然是有话就要说,边弹琴,边聊天。
“我叫辛夷,可以同你做个朋友吗?”
“好……我、我叫雪葵。”
“雪葵妹妹是哪里人氏?怎么和飞穹哥哥一起来巫山呢?”
“我……雪葵来自雪域冰城,这次来是要看看兰薰姐姐她怎么样了……听说遭遇了不测。”
辛夷听罢大惊,赶紧离了琴,冲到雪葵面前拉了她的手追问:“兰薰师姐她出什么事了!”
雪葵这才知道辛夷是兰薰的师妹,她语结道:“我、我也不是很清楚,就是听说,兰薰姐姐被打落凡间,还受了袭击……”
话没说完,辛夷就丢下雪葵跑向宅院。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飞穹哥哥来得时候神色沉重,又和师父一起不见了……他们定知道师姐现在的情形!
狂奔了半晌,辛夷奔入宅院,正想着该是哪个房间的时候,正正撞上一匹骏马。
“咦?你不是上次喊飞穹哥哥回妖界的那匹白马吗?”
辛夷喃喃,又见一抹黑影从偏院的门内出来。冷若风霜的轮廓,雕镂着一缕伤神,那牵肠挂肚的眸光,竟让辛夷当场怔住。
“这位哥哥,我师姐她怎么了……?”
楚燃竹沉重的令辛夷窒息,他黯然略过她,只在错身之刻,道:“你师父与飞穹公子在施法救她,勿要干扰。”颓然而去。
辛夷望望那黑色的影,如剑一般挺拔,又仿佛随时会粉身碎骨;再望眼前的白马,那双深邃的眼眸,比人还要深情专注……
放低脚步,辛夷深入偏院,来到那间屋外,本想贴着镂窗望望里面的情形,又恐惊扰到师父和飞穹,只得站在原地翘首等待。
当楚燃竹走出宅院,沿着曲折的山路行走须臾后,竟见雪葵上气不接下气的小跑过来。
“啊,竹哥哥!”
见到熟人,雪葵奔至他面前。
“竹哥哥,你怎么在这里,这么说兰薰姐姐她也在了?”
楚燃竹一时间难以启齿。
眼前这个少女,记得初次在巢湖畔相遇时,还当她是妖鬼的同党。后来答应帮她寻找兄长,也多半是因为潮风自作主张,到后来这事也随着她回到雪域冰城而石沉大海了。
“竹哥哥,你怎么了?”
恍然,见雪葵眨着两只玲珑纯美的眼,不解的盯着他看。
楚燃竹神色又戚,胸腔里,积累了太多的悲鸣与呼啸,薄唇颤抖,吐露道:“雪葵,我……便是你苦寻的兄长。”
雪葵怔忡,“竹哥哥,你说真的?”
“千真万确。”
雪葵哪里敢信,又追问:“如果真是真的,那竹哥哥是不是也曾……头发变成白色?”
“是。”
一切真是匪夷所思,雪葵一时间惊喜的忘却言语,却当真是应验了潮风曾对她说的“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菱唇颤抖着,裹着雨珠般的娇嫩。
“……哥哥……”
雪葵激动的扑上身,抱着她的手足,只觉得所有皆是大梦一场,今日一日便重逢了母亲与兄长。只要这一天能到来,十几年的孤独和期盼都是值得的,真希望一家人能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如此祈祷着,雪葵抽泣起来。
楚燃竹缓抚起她的背,安慰道:“雪葵莫哭,是我未尽兄长的义务,留你孤身长大。”
“我没事,真的没事。能找到哥哥,雪葵就知足了……哥哥,什么时候和我一起去见娘亲好不好,娘亲现在住在镜痕大人家。”
“虞筝?”楚燃竹道:“娘亲可是香释蝶夫人?”
雪葵松开楚燃竹,道:“娘亲叫离霜。”
楚燃竹知道,离霜便是香释蝶。他未解释,只是温柔的抚抚雪葵的头顶,说:“待此间事了,我便与你同去。”
这下雪葵才恍然反应过来。
“对了,兰薰姐姐她怎么样了?还好么?”
“……堕入凡间,又遭人重伤,现下几个时辰已过,亦不知凶吉。”
雪葵听着,心脏都痛,勉强安慰道:“兰薰姐姐不会有事的,吉人自有天相。”
“天……相……”喃喃两字,楚燃竹的口气似有些讽刺——事到如今,还信什么天相。
但雪葵无知,不该被迁怒,楚燃竹只答:“但愿。”
辛夷仍立在那间屋外。
终于,门被推开,太公、飞穹一前一后走出,后者将门关好。
二人步下台基,辛夷迎上去急道:“师父,师姐她怎么样了?”
太公面色憔悴,神情也不怎么好。
“有幸未伤及要害,命是保住了,却不知几时能醒。”
辛夷心下一凛:“我可以进去看看师姐吗?”
“不可扰她静休。你下去吧,贫道稍后还要再为兰薰疗养。”
辛夷虽然极想看看兰薰,却也听从了师命:“……是,师父您怎么样?”
“贫道无妨。”如是回答,太公到底也是元气大伤。
辛夷又看向飞穹,不难看出他的内力失却了七八成,面上毫无血色。
“飞穹哥哥,你不要紧吧?”
飞穹答:“没事,我撑得住。”
但这声音虚弱的如同在地面匍匐,令辛夷忧虑不止,便道:“飞穹哥哥,辛夷扶你。”说着便掺住他。
太公道:“辛夷,你带飞穹先作歇息,去吧。”
“嗯,师父也要注意身子。”
辛夷叮咛道,便扶着飞穹离开。
留在偏院的太公,浩然无拘的眉梢,也在突如其来的惨剧中微有凝起。在这云飘尘缈的巫山之巅,深秋的风愈加的寒彻衣袍,冻透了五脏六腑。
太公不禁道:“当初因青女之事,贫道与竹中仙的约定,又究竟对兮、错兮。”
眼眸微移,视线里,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正向这边走来。
太公正过身子,道:“少侠,好久不见。”
楚燃竹疑惑:“道长何出此言?在下此前并未见过道长。”说着,倏地又忆起兰薰被天兵天将抓走后他曾一时间意识紊乱,似乎看到太公在水湄边拾到那个女婴……
楚燃竹恍然:“竟是这样,我当真曾经历过……”
雪葵在旁讶道:“哥哥你在说什么?”
太公对她施礼,道:“雪葵姑娘,兰薰已无大碍了,贫道有些话,要单独与楚少侠讲,烦请回避。”
“……好。”雪葵退走。
这让楚燃竹更为疑虑重重,“道长,那个女婴……我似乎曾见你想要取她性命,她可是兰薰?”
太公道:“……是。”
“道长为什么欲置兰薰于死地,而我又怎……道长知道我本是何人?”
这次太公却没有正面回答,反倒说:“少侠,事到如今,你只能有一个选择,就是站在兰薰这边。否则待到‘故人’前来寻仇,贫道恐怕会保不住兰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