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荒散人的心情好极了,却又遭到另一个问题的困扰——往年擂台赛,夺魁者能得到一柄上古好剑做奖励,可今日两人战成平手,这要如何分配奖品?
众长老也想到这点,议论了片刻,似是有了统一的意见,在八荒散人耳旁低语。
他略有迟疑,终还是一点头,看向夙玄真人,道:“烦劳长老将‘赤血墨血’二剑请出。”
“是。”夙玄从高座上步下,转身离了擂台。
台下的众人一时间鸦雀无声,只因大家都知道,那两柄宝剑出自轩辕时代名冠天下的大铸剑师之手,据说能集森罗万象,敢叫风云变色,日月无光。
果然,当夙玄真人将两剑呈开时,仿佛赤色和墨色的剑光称霸了天下,盖过一切光芒。
全场无不叹为观止。
之后连着数日,都有众多弟子找到飞宇和飞穹,为的仅是能再睹古剑风采。
沸沸扬扬的岘山,如同壶中的开水般,竟是难以平静了。
却道此次擂台赛结束后,飞宇被八荒散人派下山去,说是有事要办,不便透露,因此连飞穹和池池也不闻其详。
飞宇临走的前一晚,三人在后山的竹林中小聚。
生了火,架上砂壶,烫酒饮之。
三支酒盅,被握在三只掌间,盛上温热的酒,饮入口中。本是普通的酒水,此刻在这竹林晚风中品来,却是香醇沁鼻,甘中带辛,毫不逊色于人间极品。
飞宇执杯,和熙的笑道:“今日林间共酌,想必你二人皆是同我一般,不醉不归吧……如此,且以我手中之酒,一敬良辰美景。”
飞穹举杯,接道:“二敬朗月清风。”
然后两人看向池池,她略有伤怀不舍之情,双手捧起酒盅,道:“三敬……前路珍重。”
怎料一说完,两位师兄哈哈大笑起来,惹得池池一怔。
飞宇道:“师妹讲话可真是风趣,我只是下山替师父办事,又不是离开岘山,永远不再回来。”
池池忙低首掩饰泛红的面颊,语结道:“我……师兄,你知道师妹有多担心你嘛……”
“池池不必担心,”飞宇关怀的拍拍她的肩,“师兄就是再笨,也不会连家都回不了吧,其实,不过是去一趟巫山。”
“巫山”二字勾动了飞穹往昔的记忆,他相求道:“若师兄见到霜神青女,请转达飞穹的谢意。蒙她恩惠,不知何时得报。”
飞宇道:“师弟放心,倘我有幸拜见霜神,定如实陈述。”
如此说着,数杯酒一饮而尽,不多时醉意便氤氲了三人的眼。
池池不胜酒力,靠着石头睡着了,隐约间听到飞穹说:“半年未见青女了,我很是挂心。”而飞宇对答:“久闻霜神仁爱万物,莲心不染,我倒真想见上一见。”
不知过去多久,池池微有酒醒,睁开朦胧的双眼,瞅见身旁的飞穹如金钟一般,盘坐于此,而双眸正清晰的远望。
顺着他的视线,池池看见一道身影,正逐渐融入竹林的尽头,亦真亦幻。
池池多么希望,三人的情谊能就这样持续下去,像梦一样美丽温馨。
然而,梦不仅美丽温馨,也会在痛哭流涕中醒来。
后续事情是这样的。
飞宇一去便杳无音信,等得池池是望穿秋水,每日修炼结束就爬到岘山的最高峰,向西眺望。
此地距巫山有些距离,遥望汉水,过尽千帆,却没有哪一个是飞宇师兄。
“池池,山巅夜寒,早点安歇吧。”
飞穹也会寻来,半是遥望西方,半是劝劝池池。
而池池则会怨声载道:“大师兄究竟是办什么事去了,为何这么久都没消息,掌门真是过分。”
“不可如此说。”飞穹道:“焦躁无用,再等等吧。”
池池只能埋下着火似的心,又从袖子里取出一块手掌大小的青色玉佩,做工并不精致。
池池将玉佩摩挲在掌间。
“飞穹师兄,昨晚我听到噩耗,说爹娘病逝了……”
飞穹心一颤,“你怎未回家确认此言真伪?”
“是兄长飞鸽传书,说爹娘已经下葬,并将这玉佩交到我手上,算是遗物。”池池黯然低喃:“家业有哥哥继承,我又久居岘山,他们也不把我当自己人,能分我块玉佩已经是厚待了。”她尽量作出泰然之状,可周身散发出的凄然,还是十分明显。
飞穹虽没有父母手足,但也感同身受,不由抚抚池池的头顶,慰道:“节哀顺变。”
这之后又过了数日,池池终于盼来飞宇。
师兄妹三人重聚,这欢喜的气氛立刻冲走池池之前的阴霾。几人饮酒交谈,却说了没几句,便让池池整个人如坠深渊。
——因为飞宇对他所办之事绝口不提,却是三句不离青女。赞她容姿端秀,誉她体贴人心,言语间无不流露出倾慕之情,仿佛世间纵有千娇百媚,也比不上青女一人的缤纷。
他还抱来一只箜篌,说是青女亲手制作给他的,材质自然是湘妃竹。飞宇爱不释手,言谈中时不时拨弄丝弦。
看来他是恋上那位女神了,天晓得两人之间有怎样的暧昧。
总之倒霉的是池池,沮丧极了,甚至借口说身体不舒服,赶忙离开。
飞穹多少知道她的心思,于是与师兄饮完酒后,去探望池池。
果然,她又爬到了高峰上,不顾刺骨的夜风。
“池池,披上衣服。”飞穹顺手将外衣搭在她的肩上。
两人共看苍穹,皓月当空,烟云万里,在夜空之下,所有的景致都黯然无力,那些星星点点的火光,也可怜无比。
“池池,还难受吗?”飞穹温声询问。
池池努力噙住泪水,看向他,隔着朦朦夜色,头一次觉得她和飞穹之间是如此的近。池池不由感叹:“我真是个缘分寡淡的人,所以若是哪天老天爷和我开玩笑,罚我克亲人什么的,我都不必当回事。”
“莫要胡言乱语。”飞穹环起池池的背,慰道:“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总是很多,看得坦荡些反是好的。”
池池心下泛开一片感动,偎入飞穹的怀中,小有撒娇之意:“还是飞穹师兄最好……我以前真是过分,还去竹林奚落师兄。”
“都过去的事了。”飞穹笑道:“天冷了,快回去吧。”揽着池池,就要离开山峰,却被她揪住袖口。
“飞穹师兄,师妹有个请求。”她眨着眼,在夜色下分外的真诚。
飞穹道:“你我之间,但说无妨。”
池池笑了,甜甜的暖意渗入两人的心窝,她取出那枚青玉佩,说道:“我师父曾告诉我,岘山的弟子修行年满就要独自下山历练,因为需要游遍神州,所以少则几十年,多则百年……我不知那时没有两位师兄在身边,我该如何度过几十年时光。”
飞穹柔声道:“又不是生离死别,你莫伤怀,这不像你。”
“我知道不像,可是此生能有你们两个亲人,我该满足了。”池池由衷诉道:“飞穹师兄,这块玉佩我想送给你,他日若有小别,见物如见人。”双手呈来。
飞穹沉默了须臾,将之收下,细心系在自己腰间。
两人相视一笑,莫逆于心。
可这时的两人还未曾预知,一场变故就要到来,这次不仅是浩劫,更是由安逸跌向血泊的转折点。
一切都和禁峰的秘密有关。
那是一个晴朗的早晨,架设在禁峰的结界突然间被破坏,掌门和长老命令众弟子速速救急。
于是岘山的弟子们大规模踏入禁峰。
大家御剑而行,一路奔向山巅,沿路只见许多化蛇横尸脚下。同时还有不少化蛇在和侵入者交战——侵入者全是硕大的老鼠,俨然和上次进犯的硕鼠精同属一族。
——看来上次那只果真是前哨!
许多弟子被这场面愕到,而化蛇们早已杀得眼红,哪里还分敌我,连着岘山弟子一起攻击,好几人就这么不明不白成了死人。
“专心御剑登峰,小心妖兽——!”
直到掌门和长老们的命令清晰下达,情况才好转一些。
大家御剑,一路躲过化蛇和硕鼠无数凶险的攻击。除了少数修为差的弟子不幸中招毙命,大多数还是成功登顶。
一到峰顶,众人御剑环绕在半空,听到掌门和长老数声惊叫唏嘘,便知发生了大事。
再一看,峰顶竟有个大洞,深不可测,仿佛一直深到整座山的地底。洞的周边散落着数百张毁坏的道符,不难猜到是此处原有一个封印,如今被外力强行破除了。
五位长老面色铁青,其中一个说:“事已至此,掌门唯有下猛刀,才可以力挽狂澜!”
另三位长老纷纷说是,唯有夙玄真人心底一寒,出面制止道:“人命关天之事,岂能草率决定?应先上奏神界,请天帝定夺。”
八荒散人踌躇了一会,眉头狠皱一下,道:“夙玄长老怀仁天下,心系苍生。然而如今的困境太过特殊,再容不得仁慈了。”
众弟子们面面相觑,不知道长辈们所言何意,却被八荒散人的一句命令吓得一哆嗦。
——“众弟子听令,将禁峰上所有生还的妖兽悉数杀死,一个不能漏!”
虽说堂堂的正道仙门如此杀伐似乎不妥,但众弟子只要一想反正杀得是妖不是人,便心安理得,纷纷冲下去加入战斗。
一时间禁峰乱作一团,硕鼠也好,化蛇也罢,都被各色仙剑刺得千疮百孔,血溅满空。道法的光彩五颜六色的洒满天地,同时也有妖兽们的魔光四处飞舞,击中了许多弟子,他们从剑上掉下,被妖兽五马分尸。
八荒散人和五位长老自然应付得游刃有余,他们的道行精妙无匹,为诸多弟子挡下致命攻击。可毕竟只有六个人,即便豁出全力,仍然无法令岘山免去染血的悲剧。
激烈的相斗从清晨持续到黄昏,风的味道含满了血腥,尸横遍野,残阳如血。建门百年的岘山,何曾绘出如此色泽!
池池满脸红污,血珠从手中的剑上滚落,溅碎幼小的心。她已没了力气,半瘫在飞穹肩上。
“池池,不要放松警惕。”飞穹一边护着她,一边嘱咐。
但池池却侧过脸问道:“掌门的话我从小就听,让我开杀戒也无所谓……可是今天,连原因也没有就要去杀!”
她的眸光像碎了的冰,那样烫,烫着飞穹的眼,烫着他的心。
他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
然而这一切不过是开始,之后的才是惊涛骇浪。
待化蛇与硕鼠被剿灭殆尽后,所有弟子撤出禁峰,并被严令禁止再靠近。众弟子死的死伤的伤,披麻戴孝好几天,女弟子们尤其伤怀,日日以泪洗面。
可谁料想,死者尸骨未寒,掌门和长老们就召开集会,宣布了这样一段命令。
——“经我等商议,欲将你们全数派下山去。近来江汉地带会出现瘟疫,你们须去沿途的各个村落集镇,凡遇感染瘟疫者,格杀勿论,火化其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