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飞穹好不容易挤到最前,一看情形,出了一身冷汗。他还从未见过,大师兄的眼神阴暗的如同炼狱的恶魔。
突然一道剑光从天而降,只见是一位长老朝飞宇挥剑,将他在猝不及防间挥出去老远!
八荒散人趁机发令:“众弟子投剑——!”
……投剑……
……投剑……
这词眼敲在飞穹的头顶,仿佛天地在一瞬间就会分崩离析而再无立足之地。
下一刻,无数佩剑被众弟子投了出去。
“不——!!!!!!!”
飞穹本能的要叫出声,却发现他根本已发不出声音,而这声撕心裂肺的咆哮,是他的师兄飞宇。
错乱的剑光中,飞宇渺小的身影和那微不足道的抗拒神情,根本入不了众人的眼。
青女死了。
这死相就在飞穹的眼前,逼真的近乎噩梦。
……她死了?!
死在乱剑之中。
数千柄剑,在青女的身上洞穿千疮百孔,在她周围入地三分。绝美而残酷的剑阵中,女神鲜红的血不断蜿蜒,蜿蜒到每个人的脚下。他们竟害怕了,拼命躲闪这诅咒般的血。
只有飞穹立在原处,望着那张容颜,只有十几尺的距离,可是,却永远的错开了。
永远……
画面定格于此,众弟子陆续撤离。
飞穹颤抖着望向飞宇,这一刻,飞穹不敢相信,从师兄的眼中看出了邪魔的戾气。
飞穹明白,师兄已不再是从前的师兄了,或许他已成魔了。
“飞穹……师兄?”
身后是池池的声音,干涩而破碎。
飞穹没有回头,却是低首,双拳用力的紧握,鲜血从拳中淌下。
突然,肩膀被一条袖子轻抚。
是夙玄真人,他显然也对岘山的做法极度不满,安慰道:“飞穹贤侄,你先回房去吧,我走一遭天庭,将此事报上去,还青女一个公道。”
飞穹松开满是血的拳头,却冷道:“死后荫封,何用之有。”看向夙玄真人,目光不移分毫,“长老,请告诉飞穹,这一切的来龙去脉。”
夙玄真人皱了皱眉,缓道:“贫道只知晓,禁峰底镇压的乃是上古瘟魔。鼠类向来与瘟魔沆瀣一气,自然设法将之救出,祸害江汉一代的百姓。所以,掌门才命你们屠杀染疫之人,防止疫病蔓延至殷商的人口稠密处。但你们毕竟力微,掌门又托飞宇求得青女的援助。”
这时飞宇霍然忍着浑身伤痛从地上站起,提剑冲来,正正指上夙玄真人的喉咙!吓得池池喊道:“大师兄你做什么!”
飞宇凌厉道:“这一切均是你等设下的圈套诡计,从实招来!”
夙玄真人神情微变,换摇头道:“你会这般以为,莫非真的是有什么……”脑中灵光一现,夙玄一怔,低道:“孽因必有孽果,或许当真是我在不查之下,看走了眼。”
然而事情还在进一步恶化。
这晚,飞宇一个人留在展剑台,将那些剑一支支的拔去。
待到黎明,他终于将青女抱出了万恶的剑阵。
可掌门与长老们带着大群弟子堵住飞宇的去路。他们捡起昨日投出去的剑,冲着飞宇威胁示警。
八荒散人说,为了防止附在青女身上的瘟魔死灰复燃,故必须采取非常手段——将青女的尸身毁灭,打散她三魂七魄!
“疯了……你们疯了!”
即使这般控诉,飞宇又能如何?只能眼睁睁看着众人将青女碎尸万段!然后,那如袅袅青烟般的美丽魂魄,被八荒散人以宝瓶收走。
八荒散人随即御剑离去,声称要找到一个万全之处,将此事处理得干干净净。
锋利苍劲的剑光飞过天际,掌门衣袖翩飞,宛如超然的九天之神。
众弟子仰头目送他,将所有的信仰和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
或许会有人心存疑问,但他们选择了漠视现实,选择自欺欺人,宁愿相信前辈们的话就是箴言。
池池,在这场景前,只觉得,那些往常和她甚是亲密的同门,现在却离她好远好远。
飞穹,在这场景前,只觉得,这世上最情深义重的莫过于人,可最残忍无道的,更是人。
只有飞宇,扭曲的表情宛若脸部肌肉悉数坏死般。嘴角费力的扯动,终于如愿以偿的扯出冷酷的弧度,冷的可怕。
“圈套,圈套,我们皆上当了,皆上当了……哈哈哈,原来、原来所谓的‘人’,都只不过是披毛戴角的畜生啊……!!”
“记得岘山变故之后,飞宇师兄像变成另一个人,他常与我说,青女之死定有隐情。于是,他多次暗探禁峰,找到一只幸存的化蛇,由它口中,得知了原委……”
飞穹将往昔之事一一道来,说及此处,清朗的声音,早已喑哑而破碎的不成模样。
“原来,一直被世人誉为人间仙界的岘山门,根本是欺世盗名。而我等曾视之为不可冒犯的掌门和长老,竟是魔帝蚩尤的属下,他们久居人间,为的只是伺机释放曾被封印于岘山的瘟魔。”
八荒散人和那四位长老,披着大圣人的皮,骗过诸天神灵,还被天界委以重任,看管瘟魔。于是他们假称广收门徒,将岘山经营为修仙大派,侍奉道家始祖真武大帝。因为真武大帝又称玄武,属水神,自然也掌管水兽化蛇,故八荒散人名正言顺的调来数千头化蛇,替他看管岘山的那座禁峰。
然后是硕鼠精,亦不过是八荒散人故布疑阵,利用它们去解封释放瘟魔,然后连着与化蛇一道灭口!
之所以解放瘟魔,不是为了让它祸害人间,而是让它选择一位原始神作宿主,吸取其能力,回魔界为魔帝蚩尤所用。
那个宿主,便是青女。
她的仁慈,她的善良,注定了会在知道瘟魔横行后,毅然与瘟魔决一死战。这便令瘟魔有了附体的机会,吸取了青女九成的神力,融入她的三魂七魄。
而八荒散人之所以命令弟子们把染瘟疫者杀死,只是为了让瘟魔回收魔力,保存元气。
后来青女被诛杀,八荒散人取走她的魂魄,口口声声说要妥善处理,却根本是把瘟魔吸取的神力送回了魔界。而青女之魂究竟怎样,没人知道。
这一切极度触怒了飞宇。因为,八荒散人之前命他去巫山办事,便是让他与青女熟识,日后便容易请青女出山。
可笑飞宇懵然不知,反倒恋上那位女神,若是这么算——他也是害死青女的元凶之一!
忍无可忍的飞宇,在解开这一切圈套后,顶着巨大的压力,将此事公诸于全岘山。而飞穹、池池也站在他这边。
起初,众弟子不大敢信,但八荒散人目的达成,便暴露了真面目,使得全岘山哗然。
然后,除了被特邀而来的夙玄真人外,其余四位“假长老”也露出狰狞脸孔,屠杀起岘山弟子。
飞宇、飞穹持着赤血墨血两柄奇剑,护着池池死里逃生。而恍然大悟的夙玄真人,也逃出生天。
可笑其余弟子几乎死绝,偌大一座修仙门派,竟在一夕之间成了空城。
世人懵懂,不知其中真相,甚至不知怎么传说的,还把始作俑者八荒散人给歌颂得名垂千古,而温柔善良不得多见的女神却死的不明不白。
那日正是七月七日,后世的人们在这天乞巧传情,却无人会想到,这也是青女的祭日……
“尸体被毁,三魂七魄分崩离析,为何善良的青女要遭受这等苦痛……”
飞穹喃喃,如同在发问,也如同在质疑天道,却寻不到回答。
七襄观内,听了这一切的众人,无人不是心如刀绞,百味皆有。
辛夷坐在飞穹的左边,双手将裙子揪出深深的褶皱,她深吸口气,问着:“飞穹哥哥,那后来呢?”
飞穹神色黯淡,似是已再不堪回首了,这时另一个平淡如水的声音替他说:“后来之事,我来说吧。”
众人循声,望向虞筝,她坐在飞穹右边,继续将后来的故事娓娓道来。
那是在美丽的巫山,虞筝听见了一个陌生男子的悲鸣。
——是飞宇。
虞筝不知道那是怎样的残忍,只知道,哀嚎与恸哭响彻整座巫山,良久不歇。
……是青女走了么?
她走了,这世上便少了一段铿锵风骨,多了一只离庭哀鸿。
循着声音,虞筝寻去,寻到巫峡江畔。
她看见三个人,两男一女,正在向江中撒着飞灰,那该是青女的碎片吧。而那两个男子,一人抱着箜篌,一人握着长箫。
那箫正是青女的遗物。
这时,赤血剑和墨血剑的神光刺痛了虞筝的眼。
她望见,那两个男子对视一眼,然后同时内力狠发,竟将两柄绝世之剑断去!
飞宇道:“青女被诛于万剑之下,今日在此,我弃剑沉江,一生一世,绝不再拾!”
飞穹道:“手中有剑,竟不能保护于人,飞穹便与师兄一同弃剑!”
两道决绝的弧线飞出,曾经盖世的赤血与墨血,竟残缺不全的被投进江水了。
——手中无剑,说不定更好吧。
飞宇冷笑着:“师弟,与我去做一番大事吧。让那些自以为是的神看看,他们是多么的无能。”
“师兄,你……”飞穹凄道:“师兄要逆天而为?是想向谁寻仇?”
“寻仇?师弟以为,我何仇之有。”冷笑着的飞宇,那模样令人发指。
然后,他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如今我的眼中,已再无天道可言,我要寻回青女之魂,让她重生。”
飞穹全身一抖,道:“师兄,神力并非万能,就算是神,已死也不能复生。”
“哼,你是怕了?”飞宇的语气,像在嘲讽一个陌生人,听得飞穹五脏六腑都疼痛难忍。“飞穹哪曾惧怕这些,却是没有结果的事,注定不可为之。”
可这时,池池却站在飞宇这边:“我要和大师兄一起!”不等飞穹说什么,又言:“反正上天夺走我的所有亲人,我还怕什么。倒是我定要看看,所谓的天道还能在人头顶耀武扬威到几时!”
飞穹简直痛不能言,勉强道:“大师兄,池池,你们……飞穹无法接受!”
“既然如此,道不同,不相为谋。”
飞宇毫不挽留的落下这句。
从此,曾如岁寒三友般肝胆相照的三人,却在这巫峡江畔分道扬镳,这一别,便不知多少年,亦不知改变了多少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