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的桃花庵内空无一人,野草众生,房屋破旧不堪,怕是荒废多时。站在院内目光渺茫,师太与忆儿何去?一阵秋风吹起,树上飘飞几片黄叶落地,越发显得孤寂。
身后的天云上前为我披上风衣,不带任何询问的说道:“娘娘,天冷,回宫吧。”
这是赵承轩新派给我的婢女,此女功夫极好,名为护我周全实则全程监视,防我出逃。其实赵承轩完全不需要这样做,依我这样的身子就算出逃了也未必能活太久,不过也不代表我不想逃。
那日天气十分炎热,太医院里的太医一个个背着药箱往未央宫疾步走去。一路上宫女太监见着是有些奇怪,不过看着是往未央宫的方向去的,便也没什么奇怪的了,这些年未央宫的瑜妃没少招惹那些太医,每年总是要打动干戈好几回。
我躺在榻上闭着双目丝毫不知寝宫以乱作一团,床榻上的帷帐防了下来,榻前又架起了屏风。屏风这边引得一根红线系在我腕上,几位年老的太医正细心的诊脉,不时询问两句。
赵承轩寻得一处坐下,捧起婢女奉的茶,手竟然有些许发抖,复又放下茶碗抬头张望。明明只是一炷香的时间,却犹如过了半个世纪那么长,翠娥解下系我腕上的红线然后细细缠起交还给太医。
一言未发的赵承轩握紧还有些颤抖的手,并未起身,道:“如何?”他的脸色不大好看,回话的太医也再三斟酌如何开口,却见赵承轩瞪着眼前几位太医,眼中泛起一丝极为明显的愤怒:“说!”
这时才有太医回话道:“娘娘此次病发突然,依这几年的状况来看只怕是凶多吉少。”
只是一句凶多吉少,赵承轩扬手扫去案几上的茶碗,茶水湿了他的衣衫,茶碗碎了一地:“哼,凶多吉少,庸医,简直是庸医,治不好瑜妃朕便叫你们陪葬。”他气极了,说出来的话也十分威严。
当下几位太医便吓得跪地:“臣等必定尽力。”
只消半日时间,整个后宫便传遍了瑜妃病急的消息,不少宫人暗里叹息,只怕这瑜妃娘娘红颜早逝。加上太医院的太医日夜不分的在未央宫留守,不过几日功夫谣言便越发厉害起来。也不知道如何传到赵承轩耳中,竟当场仗毙几个宫人,私下里便再也没人敢说。
浑浑噩噩睡了好几日,我总是梦见皇甫御在耳边同我说话,还有梓曦跟朝阳哭着喊母妃。我又忆起那年码头一别,梓曦跟朝阳哭成了泪人儿,而我却终究撇下他们而去,我总是想如果回到那一日我必定不会再做出如此愚钝的决定,哪怕那日普宁因我而亡也好。
不知究竟睡了几日,只知那日太医照例来请脉窗外下起了大雨,洗去了连日来的闷热。
翠娥将红线收好交还给太医时问道:“娘娘的病可好些?”
那太医不慌不忙的接过红线放入药箱,然后这才开口道:“暂时并无大碍,只是娘娘这病有好些年了,若说好只怕是不太可能的事了。”顿了顿太医又道:“今后只管让娘娘顺心点,这病怕是到了最后期限了。”
良久,屏风外都不再有声音传来,我扬起嘴角浅笑,最后期限了么?趁着太医还未走我便问道:“太医看本宫这病能活过明年春天么?”
又是一阵沉默。
“太医只管说便是了。”
太医有些惋惜的叹口气道:“娘娘若是能解开心中郁结,自然是能到明年春天的,若是心中一直抑郁只怕今年亦过不完。”
太医这一走,我便又昏昏沉沉个几日醒一回,醒了不过几个时辰便又睡下,这一睡便又是昏昏沉沉几日。赵承轩见我如此便暴跳如雷,太医院的太医没一个不遭殃的,最后贴了皇榜出去,可民间来的大夫也无不带伤而归的。
如此两个月后的一天赵承轩来探我,也难得我那日十分清醒,他便留下与我用了膳又同我聊聊天,叙叙旧,不过更多时候是他在说,我再听。
“这些年总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情形,那时你跌在山崖下,朕跟语嫣费了好大劲才将你救活。当时对于你,不过是个陌生人,朕却不知为何一定要将你救活。”赵承轩有丝腼腆的浅笑:“当年语嫣还曾开玩笑说,让你把身子养好便让你许了朕。”
我浅浅一笑却是没有任何情绪,赵承轩叹息一声又道:“只是想不到,这当中竟有这些波折。现如今朕有的,也都是璃儿所赐。”
我怔了怔开口道:“皇上如此说来,这半壁江山不都是璃儿的了?”
“璃儿说是便就是了,朕是这江山的主,只要璃儿要的,朕就没有不给的。”
“璃儿要出宫。”
气氛顿时冷了下来,赵承轩原本一脸的笑意不过一瞬间便转化为怒意:“为何?”
“皇上乃九五至尊说话定当一言九鼎是吧?”抬头却见赵承轩眼中越发烧的厉害的怒意,我也没有一丝畏惧,已经去了两个月了,我也没有更多的时间了。
“璃儿,不要挑战朕的底线。”
“皇上对璃儿的一片深情,璃儿心中自是知晓,只是璃儿无福消受。倘若那年璃儿没有嫁给皇甫御,对于皇上的一片深情自然是满心欢喜。可璃儿在普宁的那段日子也确确实实将心给了出去,并且再也无法收回。”
“皇上对璃儿有心,却从来未问过璃儿想要的是什么。当年从普宁回南汉的时候未问过,这些年在南汉后宫生活皇上也未问过,今时今日皇上也不曾问过。皇上您以为好的,对于璃儿便也是好的,可是并不是那样的。”
“够了,朕不想再听了。”赵承轩压抑住心中的怒火打断我的话,见他张了张口,最终才说道:“爱妃也累了,好生休息。”
他没有作一刻的停留,而我却再他转身的那一瞬间,好不容易压住的病又复发了,于是太医院便又忙碌起来了。
最终赵承轩还是妥协了,不是真的将我的话听进去了,只是将太医的话听进去了。
——娘娘现时的状况只怕连除夕也过不了。
是的,连除夕只怕也过不了,于是赵承轩便对我说:“只要你的病控制好了,朕就准你出宫走走。”
是的,只是走走,不过这样也算极好的了,至少他让步了。
心里有了期盼,恢复起来也自然是快,虽然只是调整了一个月的时间,脸色却也比先前好了许多。当再次跟赵承轩提出要出宫的时候,已经是初秋,当时他没有说什么,并且一改往日的作风,只派了天云以及天鹤与我做伴,保护我周身安全。
对于赵承轩的态度我虽有些疑惑,却也不作多想,只当他看开了罢。再说这天云,细心周到,却十分淡漠,你问一句她便达一句,该说的话必定会说到位,不该说的却也一句不多说。天鹤是男子比起天云却更是沉默,平日里不会多一句嘴,哪怕跟着我们也必定会在五步以外。出了禁宫好几日,我都觉得不安,总觉得赵承轩这么容易便答应我必定不是那么简单,可一时之间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紧了紧手中的披风,眼神有些茫然的看着眼前这座杂草众生的庵堂,终究还是转身离开了。忆儿跟师太去了那儿了?又是何时离开?为何离开?
实在想不出个头绪,便觉得头痛难受,再加上山路难走一个啷当险些摔倒,幸得天云及时将我拉住,依旧没有任何情绪的说:“娘娘小心。”天鹤依旧在身后五步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摆摆手道:“没事。”
天云便不再搀扶着我,依旧恭恭敬敬的立在身侧。山路本就不好走,再加上早几日的秋雨便更加不好走,一路上走走停停,待到客栈的时候竟然已经是黄昏。累了一日,到客栈后草草吃了些膳食又泡了个热水浴,这才安然的睡去。
子夜时分,周遭十分安静,只偶尔听到风吹树叶落的声响,以及客栈内的狗吠声。自从禁宫出来,我走到哪里,天云都不会离得太远,哪怕我谁觉,她也让店小二在屋内安了小塌睡在一侧。起初我并不习惯,只是明说暗示天云也没有另睡的意思,如此便由得她罢。
我睁开双眼,盯着并不看得见的帷帐听着天云均匀的呼吸声,脑袋极为清醒。
“啊……”几乎是没有任何预示的尖叫声打破了这安静的夜晚,虽然并不大声却足以让隔壁的天鹤听到。
尖叫声消失并不多会就听到门板被踢开的声音,甚至连敲门都省了。屋内并未掌灯,看不清天鹤的神情,窗外一道黑影飘过,我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便听到天鹤倒地的闷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