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新锐从火车站在夜色中独自穿行了将近两个小时,才回到家,进到家门的那一刻,张新锐想到的是,王哥,应该早就到家了,现在已经把自己收拾干净,洗掉一身的灰尘,然后随便吃了口饭,早早躺下了。
张新锐觉得王哥和他媳妇关系那么糟糕,断定王哥即使小别回家,也不可能有胜新婚的情景,估计王哥一定疲惫的连话都不想说,连架都懒得吵。
张新锐也叹了口气,自己很明白,自己迈进村里的第一步,就要面对自己早就想离开的生存环境,迈进自己家的第一步,就要面对和自己从来就没有志同道合的海红了。
张新锐推开家里刷着蓝色油漆的木门,有点蹑手蹑脚的往里面走,其实张新锐这个同志从来就不是低调的人,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外面,从来都是大声小气,恐怕别人不知道他来了或者他走了,但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张新锐觉得很疲惫,有点发自内心的,不想和谁交流,只想好好的睡一觉,然后好好的考虑一下自己的未来,未来是每个人的未来,不会因为年龄大了,身体残疾了或者其他的一些客观因素就剥夺了某个人的未来,人是靠着幻想未来才把日子过的不是那么苦涩,或者说才能在苦涩中找到点生活的甜蜜。
张新锐进到里屋的时候,海红还没睡,正坐在炕头上缝一件什么衣服,见张新锐就这么悄没声的出现在眼前,猛然一激灵,还以为自己是不小心睡着了,做梦了,然后梦到了张新锐,可是也不对啊,海红和这男人过了半辈子了,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不过海红从来没有梦到过这个男人,虽然这个男人已经离开家好多天了,但是自己又不是很想念他,都说若有所思,梦游所想,自己怎么可能梦到一个都快遗忘的人呢?海红定定神,周围看了看,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然后惊魂未定的说,你进来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吓我一跳。
张新锐没吭声,只是把行囊和闺女张海青给自己买的一大堆特产扔到炕上,自己也坐在炕沿上脱了鞋子,上了炕。
海红虽然不太想念这个人,但是现在这个人风尘仆仆的回来了,并且是完成了看望闺女的使命,所以理所应当应该服侍这个男人,所以海红扔下手里的衣服,麻利的下了炕,对张新锐说:“你先坐着歇会,我去给你热热饭菜,都有点凉了,也没想到你回来这么晚。”
张新锐从嗓子眼里嗯了一声,然后坐在炕上,摆弄起那一大堆闺女张海青买的特产。
海红在外屋忙活了一阵子,然后进来从墙脚搬过来一个四四方方的小饭桌子,然后又去外屋把两盘菜和一碗白米饭端到桌子上,对张新锐说:“快吃饭吧。”
张新锐放下手里的东西,屁股蹭着炕就挪了过来,往桌子上一看,就觉得有点欣喜,原来海红知道自己今天要回来,特意准备了两盘好菜。一盘是绿油油黄橙橙的蒜苗炒鸡蛋,一盘是香气扑鼻的冷盘猪肉肘花。那碗大米饭也焖的也恰到好处,一粒粒米粒就像一颗颗珍珠一样轻盈剔透。张新锐看着这些饭菜,顿时觉得心情无比的畅快,他嘿嘿的一乐,说:“哎呦,今天怎么舍得给我做这么好的伙食啊。”
海红拿眼撇他一眼,然后自己也坐到桌子边,说道:“知道你坐两天两夜的火车,那感觉能好受吗?人稳稳当当的站在地上不觉得什么,要是坐上那东西,全身上下都跟着往前跑,折腾死人,也累死个人。再说你这回出去是干正事,是去探望咱们闺女,所以理所当然也得好好犒劳犒劳你啊。”
张新锐听出海红又是在话里话外的编排自己,就停住了正伸向猪肘子的筷子,不耐烦的说:“这是什么话,好像我以前出去都不是干什么正事。”
海红深知张新锐的脾气,只能听好话,不能听坏话,就像是一只不守规矩的毛驴,只能顺着毛安抚,才能勉强主人拉拉磨盘。于是海红很知趣的降低了声音,摆摆手,说:“行了,不说了,你自己以前怎么回事你自己最清楚,我也懒得扒你的丑。快吃吧,趁热吃才好吃。”
张新锐在和海红进行了这二十多年的没有硝烟的战争,也知道矛盾出现了,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和解。每个人都是平等的,谁也不能把谁怎么样,所以宽容别人,其实也就是宽容自己,退一步海阔天空的道理是每个人,特别是每个已经走入婚姻的人必须要认清的道理。
所以即便是在家里无比霸道的张新锐也是低声嘟囔了一句,就乖乖的吃起了手里的饭菜,心想,我就算和你海红过不去,也不会和自己的独自过不去,等和你吵完了,菜凉了,我也气饱了,我才没那么傻呢。
海红看张新锐恢复了情绪,于是转身去摆弄张新锐扔在炕中间的那堆特产,每一次拿起一件,仔细端详后,就要叹一口气,所以海红一次端详了眼前的七八个盒子,就叹了七八次的气。
当放下手中最后一个盒子时,海红才说:“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啊,稀奇古怪的东西,见都没见过,这要不少钱吧?你花钱总是大手大脚,不知道现在钱难赚吗?真不知道你是看望闺女还是自己去消遣了。”
张新锐此时已经吃的差不多了,他转过头,鄙夷的看了海红一眼,说:“没花钱,都是你闺女给你买的,让我带给你。”
海红皱皱眉头,担心的说:“这孩子,怎么也开始铺张浪费了,等下回回来我得好好说说她。”
张新锐放下碗筷,笑着说:“有什么浪费的,买的都是好东西,估计你辈子也吃不到几回,这都是你闺女的一片孝心,你应该高兴才对,现在的孩子和我们以前不一样了,心里面还有几个惦记爹娘,把爹娘当回事的?再说,你闺女海青有出息了,她和我说了,送我走后就去找工作,以后尽量自己攒学费,不用我们在挨累了。”
张新锐说完,就舒舒服服的靠在被褥上,从窗台上拿起卷烟,点着火,悠闲悠闲的抽起来。
其实在那个时候的农村抽烟可以说是个相当普遍的现场,甚至就可以说是一种时尚,无论是丫头小子,一旦过了十多岁的年龄,就会跃跃欲试的开始像身边的大人一样抽烟卷,看着自己呼出的烟雾在自己眼前蔓延开,好像就能证明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我,已经长大了,成熟了,明白了男女之间的事,可以结婚了,生娃子了。
张新锐不能免俗,因为他本来就是个俗人,随着大流十四五岁就开始叼烟卷,一直到叼到现在。
海红却不抽,虽然身边抽烟的女人比比皆是,常常在海红面前吞云吐雾,而且也没有哪个人,包括海红自己的爹娘,也没有明确的告诫海红,好女人是不抽烟的。
可是海红一直都不会抽,也没想学抽烟,海红是多么贤惠正直的女人啊,一切不好的习惯,坏的习惯绝对不会在海红身上留下一点脚印。
海红看着烟雾后面张新锐疲惫而惬意的脸,越来越模糊,担心的说:“海青和你说要出去找工作,这事是好事,勤快点永远都不会是错的,可是她才多大啊,还没经历过世面,没见过多少人,又是从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农村去到那个大城市,容易被别人欺骗啊。”
张新锐点点头,又摇摇头,有点像自言自语的说:“人早晚要走出这一步的嘛,谁都要出去见世面,栽跟头,只有见了世面栽了跟头才知道以后该怎么生活下去啊。海青现在年轻,多遇到点挫折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能早点看清这个社会,早点成熟起来。”
海青没说话,她既不是赞同张新锐的观点,也不是反对张新锐的观点,只是她对闺女张海青的担心里还有一种作为女人才会时时想起来的不安,那就是张海青是个二十岁的大姑娘了,正值花一样的年龄,不管你本身愿意不愿意,但是那些狂蜂浪蝶还是会一拥而上,海青那么单纯,能在这个怀春的年龄里擦亮自己的双眼,看透那些像苍蝇一样自己身边乱飞的各种男人的内心吗?
如果看不透,就是一种误解,就是一种伤害。海红很了解自己的闺女,知道张海青和自己一样有一颗纯洁善良正直的心,可是社会这么复杂,人心这么叵测,张海青有能力有智慧保护好自己吗?
张新锐透过烟雾看到海红坐在那里发愣,知道这女人心里又开始做一些无谓的担心和猜测,就觉得没意思,张新锐是个很现实的人,活在当下的人,即便是有人告诉张新锐,你小子明天就活不了了。
张新锐也会好好把握今天的时光,能吃就吃,能睡就睡,要是有好看的女人勾搭,张新锐兴许还能比平时看的更开,索性就能跟了这个女人走了,所以,那些还没有发生的事,何苦去设想呢。
设想毕竟是设想,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真的就发生了,和你设想的丝毫不差,而且的确是个悲惨的事件,可是你设想了,这个悲惨事件就不会发生了吗?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冷静的面对那个难题,尽全力去解决,把损害降到最低点。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个设想压根就没发生,既然没发生,你原来的设想是不是就累赘了,把自己折磨的神神经经,原来也不过是一个永远不会发生的事情。
张新锐没心情和海红大眼瞪小眼的坐在那里设想,狠狠的抽下最后一口烟,痛快的说了一句,睡觉!然后就钻进被窝里躺了下来。
张新锐是背对着海红躺下的,但他还是很快就听到海红窸窸窣窣的脱衣服的声音,一会功夫也轻轻的钻进了背后,张新锐得意的想到,女人就是女人,没有主心骨,有时候即使不是刻意去要求女人去做什么,女人也会像一种惯性似的就追随着男人的足迹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