挠了挠脖子,夏雨看一眼堂上坐着的官员,她自然不认得眼前这人是谁,不过——能坐在上头的一定是官老爷。急忙陪着笑脸端端正正的跪着,“青天大老爷,你大半夜的不睡觉,把小的拎出来溜一圈,是何用意啊?”
“放肆!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还睡觉!杀了人还能睡得着,可见其心之毒,其行可憎!”堂上坐的不是别人,正是刑部郎中华文,按理说,这件事原本不该他来插手,可他还是走了这一趟。
夏雨瞪大眼睛,赵老九不是玩她吧?怎么没打点好?
这下糟了——她咽了咽口水,环顾四周的刑具。
鞭子、钩子、烙铁、铁链、锥子——各式各样,刀斧夹棍,一应俱全。这些东西,万一落在身上,估计会很疼吧?关键是,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就很难死得了。
“大人,睿王爷——”
“住口!”华文冷喝,“还敢拿睿王爷的名头出来招摇撞骗,岂不是玷污了睿王爷的好名声?来啊,掌嘴!”
“慢着慢着!”夏雨疾呼,“大老爷,慢点打,你还没告诉我,大晚上的来这一出,是为了什么?”
华文冷笑,一看底下跪着的夏雨,乃是贪生怕死之徒,心里便有了底。看样子,不用自己大刑伺候,这小子都可以乖乖的认罪。
主簿上前,将一份罪状铺在夏雨跟前,旁边摆着笔墨和红印泥。
夏雨蹙眉,“大老爷,你这是要做什么?”
“只要你签字画押,认了这杀人重罪,本官绝不会对你用刑。”华文皮笑肉不笑。
闻言,夏雨低眉望着身前摆着的白纸黑字,敢情是想屈打成招!看样子这会,赵老九的威信也不好使了。怎么办?签字画押?
夏雨不是傻子,签字画押无疑是认罪,杀人的罪名那是要砍头的。夏雨再蠢,也不会做这种傻事。大刑伺候,熬一熬还是能喘气。若是签字画押,他们要是当场把她给杀了,那她可就是冤死了。
“大老爷,不是小的不签字画押,实在是有难言之隐。”夏雨可怜巴巴的望着堂上坐着的华文,一脸的委屈。
华文蹙眉,“什么难言之隐。”
“小的怕自己画押之后,天下大旱,京城六月飞雪。”夏雨想着,说书先生是这样说的,反正冤死的人,肯定会招致异象。
“大旱?哼!你以为现在还是六月吗?冬日将至,飞雪倒也罢了,只可惜你看不见。”华文突然冷了面孔,“好你个刁钻顽劣的恶徒,来人,先打二十大板再说!”
夏雨骇然瞪大眼眸,“你滥用私刑,王爷不会放过你的!”
音落,已经被人按住。酷吏推了长凳过来,夏雨眼皮子狂跳,又是板子!又是板子!这养了十多年的屁股,自从跟着她来到京城,就没有一天好过!
上次挨的板子才好了没多久,怎么又要挨板子!
这京城里的老少爷们,为何那么喜欢打人的板子?
隔壁的耳房内,沈浩淡然抿一口杯中清茶,听得刑房里的动静,嗤鼻轻笑。
徐福道,“大人,这小子怕是要吃苦头的。刑部大牢里的大刑,若是一一挨过去,只怕命都要折在里头。”
沈浩放下手中杯盏,面色微恙,“这就不是我的事了,是夏雨自己不中用,一点点刑罚都熬不住。何况,动手的又不是我,与我何干?”
“大人所言极是。”徐福躬身,“只要他签字画押,到时候就是俎上鱼肉,任人宰割。”
“她不傻,不会签字画押的。何况,背后还有睿王府撑腰,睿王爷的分量,可是一点都不比摄政王府轻。要怪,只能怪她自己的命不好,得罪谁不行,非得得罪摄政王府。若是做个寻常百姓,也不必遭此一劫。”沈浩轻叹,甚是惋惜。
徐福点头,“若是就这样被打死了,睿王爷就算追究起来,也只是找叶将军的麻烦。怪不到摄政王府,也迁怒不到咱们。大人这招借刀杀人,委实高!”
“睿王妃要铲除异己,咱们就不必挡着路,君子好成人之美。”沈浩轻笑。
蓦地,沈浩顿住,“怎么没声音了?”
徐福附耳在墙壁处,“大人,这声音好似不太对劲。”
沈浩起身,也跟着趴在墙壁处听墙角,“打起来了?”
“打起来才好,可以当即格杀,以畏罪潜逃之名,名正言顺。”徐福笑得阴冷。
沈浩蹙眉,“不对劲。”
下一刻,他骤然直起身子,瞬时冷了眉目,“回府。”
音落,不做片刻逗留,快速离开。
确实是不对劲,被打的哇哇乱叫的不是夏雨,而是一干狱卒酷吏,连刑部郎中也被撞翻在地上,连滚带爬的躲到桌子底下。
夏雨坐在板凳上,看得眉开眼笑。
阿奴的武功对付这些人,自然是小菜一碟。三下五除二,打得这些专吃干饭的人,哭爹喊娘的跪地求饶。阿奴面色微白,一双空洞的眸子没有半点情绪波动,低眉扫一眼跪地的狱卒与酷吏,麻木的抬头看向夏雨,嘴里唯有两个字,“求她。”
闻言,所有的人都爬到夏雨脚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磕头求饶。
夏雨得意洋洋的起身,抓起一旁的鞭子“啪”的一声抽在地上,惊得室内瞬时鸦雀无声。夏雨挑眉,“都那么想弄死我是吧?告诉你们,小爷的命硬着呢!阎王老爷见着我,还得绕道走!就你们这帮仗势欺人的家伙,纯粹是茅坑里打灯——找死!”
“不过,小爷大人有大量,不予计较,若有下次,我把你们一个个的耳朵都切下来下酒。”
“是是是!”为首的狱卒头子连连点头。
夏雨一眼就看见钻进桌子底下的华文,快步上前将他揪出来,“你给我出来!”
“女侠饶命,夏公子饶命!”华文浑身颤抖,连滚带爬的跪在夏雨跟前。
夏雨得出个结论,如今朝廷太乱,当官这一行的风险太大。十个当官的,九个胆小的。剩下一个不怕死的,是芝麻绿豆的小官,空有清廉之名,却手中无权。
所以做官做官,先坐,才能做。
唉——
“哟,刚才要对我用刑的时候,青天大老爷可是威风八面啊!”夏雨冷嘲热讽,“怎么一下子成了缩头乌龟?”
“下官、下官——”华文吓得直哆嗦,本来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夏雨杀了,没想到死牢里还埋伏着阿奴这样的高手,不用想也知道,必定是睿王赵朔悄悄留下的。这下倒好,杀不了夏雨,回头睿王爷非得抄了他祖宗三代不可。换做谁,都得吓得手脚发软,可这是赔上了身家性命啊!
“吓官是个什么官?吓大的?”夏雨笑嘻嘻,“老爷,您也别哆嗦了,咱们坐下来好好算算账。”夏雨将那张认罪书折叠起来交给阿奴,“留好喽,我要是出了事,就拿着这个去找王爷,就说是这个吓官干的。大老爷,你说好不好?”
华文额头上的汗珠子不断的淌下,一张脸青一阵白一阵,此刻早已六神无主。
阿奴依言将认罪书塞进了怀里,依旧麻木无温的站在一旁。怀中抱剑,如泥塑木桩般杵在那里,一言不发的看着夏雨祸祸。
这是刑部大牢,但这些人想背着睿王府杀了夏雨也是事实。只要这件事捅出去,这里所有人都得死。睿王赵朔,是绝不会手下留情的。
所以,就算夏雨把整个死牢都翻过来,也不敢有人吭一声。
别看夏雨大大咧咧,可这些门道,她还是摸得清楚的。赵朔在这些人心中的分量,就跟阎王爷的分量是一样的。谁敢招惹阎王爷,不是活的不耐烦了吗?所以现在,他们必须哄着她,惯着她,否则——就等着勾魂使者来追魂索命!
“喏,正好我闲来无事。”夏雨蹲大牢蹲得浑身发霉,“大家都起来,咱们相逢就是缘分。都说了,山水有相逢,天下皆弟兄。你们也不容易,咱也别见外。”她从怀里掏出沈星给的银票,又摸出了三颗随身携带的色子,将一旁的空碗拿了过来,“咱们来赌两把,打发打发时间,天不亮,谁都不许走。”
众人瞪大眼睛,面面相觑,刚才还喊打喊杀,一转眼怎么画风全变了?所有人都不敢置信的盯着夏雨,包括阿奴也跟着稍稍蹙眉。
阿奴被赵朔派出去执行过不少人物,也跟过不少主子,可这一溜的主子里头,似乎没有一个跟夏雨这般心宽的。真的是心太宽!这是什么地方?怎的一点危机感都没有?旁的不说,试问哪有人随身带着色子,随时随地想着赌两把?
这可是刑部大牢!是刑房!周旁一圈的刑具,丝毫没有让夏雨心生畏惧。
“快点,不想死的都把钱拿出来。”夏雨正手痒难耐,难得遇见大场面,横竖有阿奴镇着场子,她还有什么可怕的。头顶着睿王府的天,脚踏着睿王府的地,身边还有睿王府的阿奴,她现在浑身是胆子。
在这里赌,环境好气氛好,极容易产生视死如归的情绪。
一帮人,方才要死要活的,最后全部一窝蜂似的开始了赌钱。华文抹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子,得——人没杀了,身上的银子赔了个精光。
天亮之后,所有人的脑门上、脸上都盯着硕大的黑墨王八,垂头丧气的走出去。钱输完了,夏雨就变着法的让他们继续赌。输了,就在脸上画乌龟,就连华文这个刑部郎中也不例外。
夏雨不要欠条,就喜欢画乌龟,这清一色的乌龟战队走出刑部大牢,真乃世所罕见。
“这是给你的。”夏雨回到自己的牢房,直接将一半的银子推倒阿奴跟前。
阿奴摇头,“不要。”
“算是答谢你的救命之恩。”夏雨笑了笑。
阿奴转身往外走。
“你的脖子怎么了?”她隐约看见阿奴脖颈上的伤,细细长长的血痕,好似鞭子打的。
阿奴不说话,只是麻木的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