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请了!”
“田师弟,请!”
空旷的广场上对峙的是一中一少两位伟岸壮士,中年约有四十岁年纪,身材雄壮,虎目虬髯,一身玄黑色便服短打衣衫,手持一柄三尺长的宽大木剑,木剑的剑尖却是已经被削成了无锋的圆头。中年对面丈余,长身而立的是一位二十岁上下的少年,穿一身青色长衫,他身形瘦高,却并不显得羸弱,无形之中如苍狼劲猿,浑身无尽的爆发力似乎可以随时迸发爆出,长衫着身,洒脱飘逸,手中同样持着一把削成了圆头的宽大木剑。
他们周围沾满了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是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场中的两个武士身上,屏息凝神,一声咳嗽都不敢发出,寂静地几乎可以听到周围山岭上的松涛风声。
据北面南的上座,众人簇拥着一张松木躺椅,上面半卧着一位老者,老者须发苍白,却是仙风鹤骨,如一个隐居颐养的世外高人。看不出岁月残迹的脸上微微含笑,手持一柄尺长的绿竹节轻轻敲打着手心,眼中也是笑意流露,看着场中二人。
此时是公元前265年的战国,此地是秦楚边界处的西梁山,老人不知姓名,世居西梁山中,隐居不出,垦荒种谷采药炼丹,悠然自得,又时常救济山下经过的流亡难民,难民们感怀他的恩德,便在山中住下,久而成庄,名为西梁山庄。老人的名号也渐渐传播出去,来往的人多了,一众人等便发现这老人竟然是个如鬼谷子般的隐居奇才。
老人精剑术,通兵法,易经八卦阴阳五行,谋国策论诡辩舌战,样样拿得起放得下,竟是个绝世全才。各国国君公侯也多闻其能,数次持大礼来拜见,希望他能够出山主持国政。老人一一谢绝,说自己平生之志乃是饮泉松林下,笑谈山径中,对于诸国争霸毫无兴趣。各国使者只得作罢,反而更加敬重这位世外老人,称其为西梁老祖。
西梁老祖门下四位弟子,面前场上对峙两位便是他的大弟子冯存和关门弟子田风。大弟子冯存已经跟随老祖三十余年,一身本领深得师父真传,又是同样的宁静淡泊不好名利,老祖便命他守在自己身边伺候,平日里照应西梁山庄的居民。二弟子三弟子早已出师下山去了,如今在国局和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田风在西梁门下学艺十余年,日日得师父和大师兄教诲,一身本领已是大成,今日是他的出师考试。老祖的规矩:弟子出师下山必得经过考察其剑术、谋略和论辩之才,三者都能过关,才可以西梁老祖弟子的名义下山去闯荡游历。
“明日你依次与大师兄比试,木剑攻杀以试剑术,百招不败即为过关;六博较力以试智谋,(注:六博,战国时行棋博弈类游戏,是中国象棋的始祖),三局二胜即为过关;对面辩论以试口舌,胜负自有为师与诸位乡里评断。此三项全部过关,才可出师。至于你想下山做什么,那是你自己的抱负,为师就不再过问了。且下去各自准备去吧,存儿,为师知道你素来疼爱师弟,可是此次比试绝不可姑息容让,以免误了他的前程,切记!”
这是昨夜西梁老祖对两位弟子的吩咐,二人忙跪下答应,然后便各自准备了一宿。
如今二人对峙场上比较剑术,虽然是同门比武,但是有了师父昨晚的嘱咐,都不敢掉以轻心,静心敛神之下,彼此的杀气慢慢蔓延开来。
田风知道大师兄是绝不会先出手的,也不客气,互道一个“请”字,挺木剑平刺而出,竟毫不留情,径直探向冯存当胸!力道迅猛,速度快极,旁人竟然看得眼花,丈许的距离,瞬息而至,手中剑虽是木制,却在他力道激发之下隐隐兴起金玉之声。
“好!”冯存见师弟剑势如此犀利,忍不住赞出声来,不敢丝毫大意,脚下步法一变,手中木剑已经挥出,不退反近,照准田风木剑中央不着力之处当空砍杀下来!
庄客中有识剑术者,都瞪大了眼睛,须知这一招“中流击水”是西梁剑法极迅猛精妙的一招,以八成力道阻击敌人攻势于中途,敌人兵刃将到未到,力道最是空弱之时,一招便可扭转整个势头,最是精妙凶猛。但是要求也十分苛刻,早了,敌人便有防备,不足以重伤;晚了,自己便已经中招,须得拿捏得十分准确。
冯存这一招“中流击水”无论是出剑时机,还是挥剑角度和力道,都已经娴熟得臻入化境,眼看田风剑势便要颓乱。电光火石之间,众庄客根本来不及喝彩,呼吸骤然一顿。
田风素日里和大师兄对招惯了的,对他也十分了解,知道他力道比自己大了许多,不能硬碰。持剑右手手腕一抖,竟将木剑横移抛入左手,剑身低垂躲过一剑,右臂忽的探出,直抓向师兄肩头!
冯存力道虽大,灵巧迅捷似乎不低师弟,眼看他手影已经侵入自己肩头,心下一凛。亏的他前一招并未用尽全力,忙微微侧身,运力左肩,那肩头竟“砰”的一声发出一阵沉闷的微响,凭空鼓起半寸。
田风的手掌已经搭在了师兄肩头,五指如钩狠抓了上去,用力之下才发觉他肩头竟然硬如铁石,竟毫无着力之处,反而震得自己指头生疼,不由得暗叹:“大师兄一身硬功夫果然不凡!纵有几丝破绽,却也伤他不得!”
便在这瞬息之间,冯存忽的丢开了手中木剑,双手一把抓住了田风的腰带!
田风一惊,却听师兄爽朗笑道:“师弟,你不是号称鸷鸟的么?如今看你如何逃脱?”
“鸷鸟”意为凶猛飘逸的鹰鹫。是西梁老祖私下里给予田风的诨号,因他身形灵巧飘荡,剑术犀利如电,如扑食俯冲的鹰隼般凶猛难测。西梁老祖四弟子都有诨号,不过只是老祖私下里的开的玩笑,大师兄冯存孔武有力,动作虽缓,却是如铜墙铁壁般滴水不漏,被老祖戏称为“灵龟”。
田风反应极快,见自己被师兄抓住腰带,忙使出狠招,抬脚便以膝盖猛撞向他的小腹!
冯存话音未落,眼角便已经瞟见,忙向后一撤步,双臂发力,“忽”的一声将师弟整个身体都举起头顶之上!
这时,围观的一众庄客才“哗”的惊叫出来。
田风身体悬空,却不惊慌,手中木剑忙向下疾刺下来,但是他的腰带被师兄抓住,全身力道不顺,每剑刺下都被师兄牵制,总不能够刺中。
冯存高举着田风,不断地飞甩舞动,想要消耗他的力量,然后再寻机制服。二人正像是一只雄浑稳重的巨龟死死咬住了一只飘逸犀利的雄鹰,巨龟稳如磐石,雄鹰运动如风,一个在地上,一个在空中,竟然斗了数十招。
一旁众人看得惊心动魄,不时地惊呼出来。当中而坐的西梁老祖看着两位得意高徒使尽浑身解数格斗,心中对二人技艺十分满意,此时见二人纠缠难分,便佯装生气,喝道:“哼!叫你二人比较剑术,却只顾近身纠缠,你们是那些不开化的北狄蛮夷么?”
二人见师尊生气,心中不由得惶恐,冯存忙把田风抛开,笑道:“师尊,田师弟剑法如电,徒儿若与他游斗,只怕不能速胜。近身格斗乃徒儿所长,所以便想弃短就长。既然师尊想要考究田师弟的剑术,徒儿遵命……”
兄弟二人复又持起木剑,开始攻杀,竟真的又如冯存所言,一个雄浑力大,一个灵巧敏捷,斗得不相上下。他二人彼此之间又是极熟悉的,虽然彼此尽力,却总未能分出个胜负来。木剑相击,咔咔作响,都到八九十招时候,彼此的木剑都被砍得坑洼不平。到了百招界限,也是未见胜负。
周围众庄客却是看得如痴如迷,老祖旁的老管家记着招数,低头对老祖道:“老祖,他们二人已经斗过百招了……”
老祖微微颔首,道:“既然百招已过而风儿未败,那他自然便是通过这第一层测试了,叫他二人住手吧。”
老管家忙叫二人助手,二人却早已累出了一身热汗,冯存抛掉了木剑,笑道:“师弟,恭喜你啦,过了这第一关!”
“哈哈,第二关还不是要和你斗?”田风爽朗一笑,与师兄联袂来到师尊面前跪下行礼。
老祖却不多说什么,只吩咐一声“快回去准备明日的六博智谋吧。”便由侍从抬着返回了庄园中。
众庄客也都散了,兄弟二人一笑告别,跟随田风的侍童忙迎上来,笑道:“四公子,真是不错,我看你的剑术丝毫不在大公子之下,若再斗下去说不定便就赢了他呢。”
“你懂什么?”田风道:“大师兄知道我急切下山,有意容让的,若再斗,我的气力就不足了。”
二人向自己的住所走去,一路说笑,侍童道:“那明天呢?你以前和大公子斗六博,他可是从来没有输过。”
田风也有些为难,大师兄身法虽然不及自己,可是智慧谋略远胜过自己,而师尊又是心知肚明的,要想在六博上面胜大师兄而不被师父看破,着实不容易,想到此,不由得眉头紧蹙起来。
侍童想了想,忽然笑道:“听说老祖药房中有一种宝药叫做灵心丹,吃了之后可使人心智聪慧,心力专一。四公子如果得几粒吃了,说不定便能和大公子一较高下呢。”
田风侧头想想,道:“未经师尊允许,药房是不能随便出入的,这个……”
侍童吐吐舌头,不再言语。
田风左思右想,他想下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越想越觉得自己必得了灵心丹才能和大师兄比试智谋,否则自己必输无疑,那还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下山,想想二师兄,三师兄都已混出不小的名堂,威风八面,不由心中一紧,许久才道:“你去到师尊房中看着,他进晚膳时候便来回报我,我要去药房偷几粒出来。”
“好嘞……”侍童忙答应,向老祖房中跑去。
好不容易等到傍晚,侍童回报,田风便悄然一人向药房所在的侧峰摸了过去。
西梁山蜿蜒百里,西梁山庄所在主峰为最高峰,侧峰虽然距离主峰不远,但却是个古树参天藤蔓遍地的所在,悬崖峭壁无数,地势凶险人烟稀少。田风毫不费力便摸到了药房外,见四周无人,便要推开房门进去。
刚要迈步进去,忽然看到山下老祖一身白衣飘然向侧峰走了过来。
田风不由得一怔,突然想起一事,不由心中急道:“啊呀,我怎么忘了今日是六月十五?师尊每逢十五都要来药房炼药的,这……这可怎么是好?”
想到此,更不敢再偷药,又不敢躲在药房中,又不能顺着上山之路下去,最后只得绕到药房后方绝壁处,暂时躲避。
此处杂草乱石无数,连个站脚的地方都没有,田风当然怕被师尊发现,不由的顺着绝壁向下看,只见下面郁郁葱葱,夜色中竟然看不到底。他可是在山中长大的,那座山没跑遍啊,自然知道此山的凶险,但是此时只好兵行险着,暗想:“我若顺着这峭壁溜下去,定能够再找到上主峰的山路,师尊便不会发现我了……”
想法一定,便小心的攀住藤蔓,慢慢向峭壁下爬下去。
他身轻力巧,如果是在白天,攀爬峭壁本不在话下,可是又现在是伸手不见五指,,而且担心动作稍大发出响声被师尊听到,心中不免有些慌乱。忽然一个不稳,双手抓住的藤条砰地断裂,田风心底一紧,身体便从悬崖上掉了下去。
耳边“呼呼”风响,无数的树枝藤叶抽打这他的身体和脸庞,他也不知道叫了一句什么,脑袋突然撞在一块突出的石头上,顿时便失去了直觉。
田风似昏迷地躺在谷底,周围的夜色渐渐浓了,不知何处传来狼吼鸟飞的声音,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可是他眼中却充满了茫然,茫然中带着恐惧,恐惧中又有些慌乱,抬眼看看四周,开口道:
“我……我这是在哪里啊?怎么……天怎么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