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21
凌云峰其实并不高，从山脚爬上来，大约只要一个时辰，那些黑衣人是有备而来，我并不认为他们会这么容易放过我，至少在救兵迟迟不来的这点就可以看得出来他们在山间还有埋伏。思量之下，我只好背着苏流另辟蹊径。
走的本就是山间小路，之前有吸食了不少化功散，全身绵软无力，咬牙背着受伤的苏流走在崎岖的小路上实在费力。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大约观望了一下——有些不太妙，我似乎迷路了。
苏流伏在我的身上，突然开始剧烈地咳嗽，嘴角溢出了鲜血。
他的血已经将我的背襟和领口全都被染红了，也分不清是他的血还是自己的血，我点了他周身的几处大穴，才勉强止住他汩汩往外流的鲜血，可经过这样的折腾，只怕伤口又裂开了。此时我多么恨自己没有学一些歧黄之术，若是楚在，那就好了。
“苏流，苏流，你快醒醒！”我动了动肩膀，他依旧没有半点动静，微弱的呼吸在我的脖颈间，提示着我他还活着这个事实。
“苏流，千万别睡！听见没有！”我急的眼泪都出来了。
“苏流，苏流，你快点醒醒，下了山我给你做好吃的……我告诉你哦，我现在手艺越来越好了……我会做很多菜了……苏流，你快醒醒……”
“苏流，你听到我说话了没有……我不怪你了，我真的不怪你了……絮儿那件事我已经放下了，我不会怪你了……你快点醒醒……卿儿这个臭小子，从小没有你在身边，性子野的很，你快醒来替我教训他……”
“苏流，你最近几年重了好多啊……你怎么还不醒来，我真的很累啊……”
“苏流，你不要死好不好，我求求你了……你不要死……我什么都答应你，只要你活下来就好了，求求你了……不要死……你好不容易找到我了，就这样死了，很划不来的！所以你快醒醒……千万不要死……”
“苏流，我好想你……”
背上的他突然动了动，似乎费力地转了个脑袋，滚烫的额头贴在我的脖颈间，我听见他虚弱的声音：“素素……我也……我也想你……”
听到他的声音响起，我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腿一软，二人从山坡上滚了下来，苏流摔在了一棵树上才勉强停了下来。我顾不得身上的痛，立刻跳起来跑到他的身边，哭着说道：“你怎么样啊？对不起对不起……”
苏流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张口先呻吟了两句，才勉强地抬起手颤颤巍巍地替我擦去眼泪，笑道：“哭什么……我还……还死不了……”
他的伤口又裂开了，正汩汩往外流血。
“怎么又流血了……”我赶紧伸手捂住他的伤口，血从我的指缝间涌了出来，我急的哭出来了，“怎么止不住，怎么止不住！苏流，我止不住！我止不住！不可以一直流！你要是死掉了怎么办！你要是死掉了怎么办？”
我的话凌乱地很，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
“我死掉了……”他望着我，费尽全力捏了捏我的手掌心，眼眸里带着几分严肃，“如果我死掉了，素素……你会伤心吗？”
“废话！当然会！”我扑进他的怀里，“你是我的夫君啊！我怎么会不伤心！你这个笨蛋，替我挡那一剑干什么！也许我可以躲过去的啊！你这个笨蛋！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卿儿怎么办！你笨死了！笨死了！”
他的手放在我的脑袋上，轻轻地抚摸。如果我此时抬头，就可以看见他嘴角边的笑容，以及因为疼痛而冒出来的冷汗——我好像一不小心压着他伤口了。
“素素，有你这句话……就是死都可以了……”他轻笑，“你放心，我不会死，我还要活着来保护你，保护卿儿……你答应我，不要逃了……好不好？”
我突然坐起来，抽着肩膀鉴定地说：“不好！”
苏流“……”
山洞里。
我搀着苏流坐下，跑到山洞外捡了一堆柴火回来，在洞里升起了一堆篝火。随后又跑出去，接了一点溪水回来。做完这一切以后我已经精疲力尽了。
苏流靠在石洞的墙壁上，紧闭着眼睛，额头有细密的汗水冒出来，我手脚并用地爬到他的身边，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很烫。
这样烧下去，会不会变成傻子啊？
“苏流，苏流，你醒醒！”我拍了拍他的脸，他一点反应也没有，我用尽全力才勉强撬开他的嘴，往里面倒了一点水，他轻咳了两声，将水全部吐了出来。身子一倾，庞大的身躯就压在我的身上了。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给吓到了，差点没顺着他的动作倒在地上。我身上的力气已经耗尽了，实在没有力气再做些别的什么了。
“冷……”他在我的怀里，突然哆嗦了一下。
山洞正对着风口，夜里风大，冷风从风口灌进来，别说是身受重伤的苏流觉得有些冷，就连我自己都觉得很冷。
可是事发突然，我和苏流身上什么都没有，山洞里潮湿，篝火也不是很大。我费力将自己的手从苏流沉重的身子下抽了出来，勾到木头，将木头丢进篝火之中，又用木棍稍微翻滚了一下，篝火才稍稍大了一些。
我将他拖到篝火边上，让他的头靠在我的肩上，伸手抱住他。似乎上一次这样抱着他的时候，还是在六年前在外征战的时候，转眼间，六年都已经过去了。
我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空。絮儿，请原谅姐姐这一次自私一点。姐姐，姐姐真的不舍得再一次离开他了。那样撕心裂肺的痛苦，经历了一次就已经够了，姐姐已经老了，不再年轻了，再没有多的精气神来承受多一次的痛苦了。
“苏流，醒醒，先喝点水。”我拍了拍他。
“素素……”他动了动，嘴里还呢喃地叫着我的名字，我顿了下，又晃了晃他，他才慢慢地睁开眼睛，这回咬字倒清晰了，“素素……”
“先喝点水再睡。”我小心翼翼地将水凑到他的嘴边，“一会儿我替你清洗一下伤口，可能会疼，你睡着了就好了。”
他啜了一口水，适时地抓住了我正准备收回的手。我低头看了他一眼，问道：“是不是还想喝？那我再去接点水，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千万别出去，我怕山里还有刺客埋伏，又是夜里，山里肯定会有很多野兽的。你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不用……”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眼眸似模糊似清明地看着我，我听见他低声说道，“素素，我真的希望……就这么一直受伤下去……”
“胡说什么！”我呵斥道。
“真的……”他握着我的手的力气越来越小，我反握住他的手，他轻笑一声，道，“瞧，只有这样……你才会这么温柔地对我……才……咳咳……才不会逃……”
我愣了一下。此时的苏流，倒不像一个久经沙场已经三十多岁的将军了，怎么看都像一个染了风寒的孩子在娘亲的怀里讨糖吃的小孩子。
“素素……”他渐渐闭上眼睛，“六年了……我真的好想你……这么多年……咳咳……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可以原谅我了吗？对……对不起……”
“别说了。”我的眼睛有些湿湿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他的脸上，我破涕为笑，伸手擦掉他脸上的泪水，低声道，“安心睡一会儿，天亮以后我就带你下山，你再撑一会儿，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他靠在我的肩上，“娘子的话……为夫……为夫不敢不从……但是素素……我不想睡觉……我怕……我怕我醒来以后你就不在我身边了……六年前……六年前也是这样……一醒来你就不见了……我好想你……真的好想……”
“这回不会了。”我将手放在他的眼睛上，为他遮去篝火带来的刺眼，“除了那一次，你一直都在保护我，现在换我来保护你，你放心，这回我不会再离开了。你只放心睡，明天一觉醒来，便已经回了王府了。”
“真的吗？”他嘴角高高勾起，笑的像个孩子一样满足。
他的这个样子，我倒想起了小时候的卿儿。小时候的卿儿倒是十分懂事乖巧的，且十分聪明，三岁的时候就已经玩转算盘了，四岁的时候愣是将暖香居的事务从非沫的手中抢了下来，且打理地越发好了。比大人还要成熟的卿儿，在生病的时候却是格外粘人的。总是喜欢倒在我的怀里，吵吵闹闹地要吃糖。
这个时候的苏流，像极了那个时候的卿儿。
在这一刻，我才突然反应过来，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他。渐渐地不再去想他，不是因为我已经忘了他，而是因为他一直深藏在我心里的某个角落里。
我亲了亲他的额头，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哽咽，我说道：“真的。苏流，此生此世，我不要再和你分离了。”
他满意地一笑，终于伏在我的肩上，沉沉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