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7
皇宫。
康禄升一路领着我们从宣武门走到忆尹殿，一路上有无数的妃嫔朝我们行礼，我看着这熟悉的皇宫，却一路上都是我不熟悉的人，心里不由地冷笑一番。
到了忆尹殿的门口，远远地就看见两个身影跪在忆尹殿的门口，头上的烈阳高照，那女子却依旧挺直了身板。
康禄升叹了一口气，对我们说道：“战王爷，战王妃，你们还是去劝劝皇后吧。今天一早圣旨刚刚下，皇后就脱簪来请罪了。已经跪了好几个时辰了！”
苏流冷着脸，没说话。
“你先去通报皇上吧。”我看着苏流不悦的表情，也深知康禄升的为难，只好开口先替他解围。
康禄升应了一句，朝忆尹殿跑去，路过皇后的时候还停了下来请了个安。
见康禄升的身影消失在忆尹殿里，苏流快步朝皇后走去，皇后身边的宫女碧儿先发现了我们，磕头请了安。
“臣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金安。”苏流亦行了礼。
苏萦抬头，看见熟悉的身影，身体晃了一下，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刚一开口泪水就滑了下来，她委屈地唤道：“二哥……”
“起来吧。”苏流伸出手。
苏萦摇了摇头，倔强地说：“不行……我不能起来……爹爹他……”
在苏萦的身上，我看到了十年前的我，只是那个时候的我比她还无助，她至少还能脱簪跪在这里请罪，可是我却什么都不能为我的爹爹做。
“皇嫂，您就起来吧。”我开口说道，“如果丞相大人是冤枉的，迟早会沉冤得雪，但如果丞相大人真的有罪，您就是跪破了天也没有用。”
苏萦委屈极了，“可是我只能为爹爹做这些。”
我迈步上前，轻声道：“您跪在这里，只会让皇上更烦心，起来吧，回宫去把皇子照顾好，这里有我和王爷在。”
我瞥了碧儿一眼，碧儿赶紧过来与我合力将她扶了起来。
苏流仿佛松了一口气，感激地看了我一眼，说：“后宫不得干政，你可是皇后。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苏萦开口，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康禄升拔尖的声音响彻云霄：“宣战郡王、战王妃觐见——”
我拍了拍苏萦的肩膀，和苏流一起走进了忆尹殿。
碧儿搀着自家主子，心疼地说道：“娘娘，公主说的有道理，我们回去吧。皇子该哭着找您了。”
苏萦看着渐去渐远的身影，说：“没想到，她还会帮着苏家。可就算如此，苏家也是到头了。”
碧儿大吃一惊，压低声音道：“娘娘，这话不吉利，可别说了。”
苏萦冷笑，看着头顶上“忆尹殿”三个大字，说：“盛极必衰。他可是皇帝啊。在我封后的那一天，在哥哥当上王爷的那一天，我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
“就像烟花一样，在天空中绽放，美极了。可却只是一瞬即逝罢了。苏家到了这个时候，万分兴盛，所以，也迟早有没落的那个时候。只是我没有想到，这个时候来的这么快。”苏萦叹道，“皇上，真是怕极了。”
“娘娘……”碧儿看着有些陌生的皇后，害怕极了。
苏萦看了碧儿一眼，心里突然有一股酸意泛了上来，最后抬头看了看忆尹殿紧闭的大门，说道：“走吧。”
刚一回头，就看见庄嫔扶着丫鬟的手臂走过来。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金安。”庄嫔只是微微颌首，连膝盖都没有弯一下，“听说娘娘的母家出了事，娘娘可好。”
苏萦只是淡淡的瞟了她一眼，说：“庄嫔怀着身孕还到处乱跑，若是皇嗣出了问题，可就得不偿失了。”
“多谢娘娘关心。”庄嫔摸着自己微凸的肚子，说，“臣妾平常也少外出，只是知道皇上近来烦心，特意来看看皇上。”
“皇上在和战郡王夫妇议事，你还是先回去吧。皇上想见你自然会召你。”说完，苏萦也没理会她，径直离开了。
走出了很远，碧儿咬牙切齿地说道：“庄嫔实在太过分了，仗着自己得宠怀孕，现在连娘娘都不放在眼里了！”
“不要在背后议论主子。”苏萦淡淡地说道。
忆尹殿。
我与苏流携手进了殿中，齐齐给坐在上座的东方颢行了个礼。东方颢赐了坐，却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我们两个。
过了许久，他才开口说：“爱卿也是知道今天发生的事了，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苏流摇了摇头，说道：“皇上是明君，定会还丞相大人清白。臣……相信皇上不会听信他人谗言。”
东方颢叹了一口气，说：“苏大人也是两朝重臣了。早在朕还是太子的时候，苏大人便是丞相了，如今却出了这样的事情，朕实在寒心啊。”
说罢，东方颢便从桌子上拿了一本账簿交给康禄升，康禄升弯腰快步朝我们走来，将账簿捧到我们的面前。
苏流犹豫了一下，接过账簿，随手翻了翻。
“账簿上的内容已经很清晰了。朕也盘查过苏家的财产，人赃俱获，实在赖不得……战王看过便知道了。”东方颢揉了揉酸痛的眉心，说。
我面无表情地抢过账簿，丢给康禄升，冷声说道：“这种东西是可以仿冒的，如果真的有人想要栽赃陷害，第一个要做的就是这账簿的手脚。皇上已经三十岁了，难道这点东西还不明白吗？”
东方颢的脸色变了，火药味一下子就充斥了整个大殿，康禄升不由地抖了抖，赶紧将账簿摆在桌子上，退到角落里。
“就算皇上不明白，当初尹王府的悲剧难道还不够说明吗？”我冷冷地看向东方颢，“况且，妾身相信皇上没有这么蠢笨。”
“素安公主，注意你的用辞。”东方颢冷声道。
“多有得罪，还请皇上恕罪。”我转过头，没有再去看他，“只是还请皇上认真的查清楚，若是再冤枉了忠臣，就是皇上的损失了。”
东方颢一把掠去桌子上的东西，咆哮道：“你就不能跟朕好好说话吗？！好歹朕也是你的皇兄，你就一定要这样冷嘲热讽吗？”
“皇兄？”我冷笑，说道，“妾身高攀不起。妾身始终记得皇上与妾身的差别，皇上是先皇的皇子，是萧仁信皇太后的嫡子，妾身只是尹王爷的女儿罢了，皇上垂怜，赐了妾身一个公主的名号，妾身感激万分，可不敢以兄妹来高攀皇上。”
“你！”东方颢气得青筋都爆出来了。
我还想再说什么，苏流温热的手掌悄悄地握住了我，我看了他一眼，压下了心底无限的哀怨，噤声不说话了。
“还请皇上恕罪，臣管教不当。”苏流抱拳，用拳头遮着眼睛，朝我眨了眨眼，“皇上今日召臣进宫，不知道有何吩咐。”
我们亲密的互动落在了东方颢的眼里成了一种讽刺，他的脸色更加难看，可是他是一个君王，不得不冷静下来，说道：“丞相一事，爱卿如何看。”
苏流犹豫了半响，说：“但凭皇上做主。”
东方颢弯腰捡起地下的账簿，仿佛难以抉择，说：“如今朝廷上贪污成风，如果不严惩，只怕……难堵悠悠之口……以后更是没法整顿了。”
苏流站起来，“扑通”一声跪下，我也赶紧跟着他身后跪下，陪着他一起磕了两个头，我听到他说道：“还请皇上看在苏氏一直忠心耿耿的份上，饶了臣的父亲一条性命！父亲年老……臣实在不忍心……”
东方颢沉默，不说话。
“皇上，臣愿意替父戴罪！”苏流俯身，说道。
东方颢挥了挥手，说：“罢了，罢了。苏大人为我朝立了不少功，当时沈氏一案，他也出了不少力，只是他也太糊涂了！为官收刮民脂民膏迟早会被发现的！引起了公愤，纵使是朕也难保他！”
“看在战王的份上，就削去苏大人丞相的官职，贬为庶人，终身囚禁与天牢，财产纳入国库。至于苏府的那些家眷，都由战王处置吧。”东方颢背过身去，不看我们。
我在底下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的感觉不知道用什么来形容——先给一根棍子，再给一颗糖，这恩威并施用的真好。
以前的东方颢，从来不是这样工于心计的。皇宫可真是一个吃人的地方，那皇位，多少人为了他挣破了头，然而一旦坐上去，就连心都失了。
苏流愣了许久，才磕了一个头，道：“谢皇上隆恩。”
“你和你大哥既然已经与苏府分了家，这事就与你们无关，朕也不会牵连与你们，以后你们还要为朝廷效力，切不可因此事伤了情分。”东方颢说。
“臣明白皇上的苦心。”苏流顿了顿，说。
东方颢摆了摆手，道：“两位丞相都落得如此，朕实在心寒，以后这东临国就不要再立丞相了，也省的朕烦心。”
“皇上圣明，臣以后定为皇朝效力。”苏流恭敬地说道。
“恩，你们都下去吧。王府上定还有许多事，赶紧回去吧。”东方颢转过身，虚扶了苏流一把，苏流与我顺势站了起来。
“臣告退。”苏流俯身行了礼，准备离开，我亦跟随。
“素儿。”东方颢在我身后突然唤道，我停了脚步，转头看他。他站在大殿中央，大殿里燃着熏香，烟气围绕着他，在远处看他，恍如在梦中一般。
高处不胜寒，说的便是帝王吧。
“你……多保重。”东方颢张了张嘴，却只说出了这一句话。
我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脚步加快了一点点，追上了苏流。苏流望了我一眼，紧紧地牵着我的手——
这一刻，我是多么庆幸十年前我并没有嫁给他。
帝王，是这个世界上最孤单的人，他站在世间的顶峰，只有他一个人俯视着众生，却还要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会不会有对他不利的人，活的如此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