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09-6-6 21:41:35 字数:2916
十三叔公一席话就像一颗小石子扔进了朱沁心海,朱沁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走出李家庄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就像一位赤裸美女的诱惑,使朱沁当夜辗转难眠。
夜渐渐地深了,朱沁沸腾的思绪终于渐渐地平静了下来。仔细一想,十三叔公所言确实有理,一个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的大好青年就此老死在这穷山僻壤之中,的确是有些可惜了。出去是必须的,只不过现在为时尚早,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好歹也得尽了自己的能力,使李家庄村民的日子过得好点才行。想到这里朱沁心里坦荡了不少,安详地睡着了。
第二天雄鸡才刚刚唱晓,一阵悲怆的歌声便在李家大祠堂前萦绕了起来,还是昨日那曲一成不变的《离骚》: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正在灶前生火做早餐的朱沁,闻听歌声,弹簧似地蹦了起来,飞快地朝大门口奔了去,看样子不把这个假冒伪劣的屈大夫揪出来誓不罢休了。
待见到吟歌那人时,朱沁呆住了!那人赫然正是昨日那名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糟老头,只不过此时他身上湿了一片,多了几滴清晨的雾水而已,也难怪在李三家中见着这身影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了。朱沁感觉有些尴尬,目瞪口呆了片刻才揶揄道:“老丈好情趣啊!”
那老头不以为意,泰然自若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也不请老夫进去坐坐喝杯早茶?”
“昨日请你坐你偏不坐,真是个老贱货”朱沁心下埋怨了一句,随即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做了个请的姿势,“老丈,快屋里请。快到灶前来烤烤吧,满身雾水的,着凉了可不好。”
灶房里别无他人,只听得柴火“噼啪”作响,那老头一屁股在灶前坐了下来,伸出双手放在火旁,惊讶问道:“朱先生是自己做饭的么?君子当远庖厨,朱先生怎么这般……?”这老头貌似憨厚老实,其实却已经在报复刚才朱沁的讥讽了。只可惜满身雾水,冷得全身瑟瑟发抖,偏又舍不得离开这温暖的火灶。
一说起此事,朱沁也感觉郁闷,读书人可以不干农活却可以下厨房作饭了么?不过,想这个问题想得久了,也便释怀了。他只当成是十三叔公的粗心大意,大男人总有些或轻或重的丢三拉四,更何况一个年过八旬的老男人?好在朱沁前世也有些下厨的经历,久而久之也就慢慢地习惯了。
“老丈此话差矣……。”朱沁欲言又止,绞尽脑汁开始反驳。
“朱先生莫不是在说笑吧,孟子曾说:无伤也,是乃仁术也,见牛未见羊也。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所以,君子应该远离杀生做饭的地方。”那老头毫不客气地操起身旁的茶壶一顿猛灌,一副落井下石的模样。
“老丈此言差矣,孟子之意并非如此……。”朱沁大学时代为了追求一见闻广博的才女,没少研究过孔孟之道之类的东东。他理了理思绪,煞有介事地道:“一般人都从字面上去理解孟子所言,君子应该远离杀生做饭的地方。君子既要吃肉,就少不了杀生,却假惺惺不忍杀生;真的不忍也罢,却只是“远庖厨”,眼不见,耳不闻,就心安理得地大嚼特嚼,可见其不忍是假仁假义。这种要么忍而食肉,要么不忍而不食肉的说法,有没有道理?”
那老头一个劲点头狂笑:“朱先生这是作甚,此解与老夫有何区别?孟子这话原就是这个理。先生在这卖关子,难道是在奚落老夫昨日不辞而别不成?说句老实话,昨日老夫见先生年轻,确实不信打谷机乃先生所发明,不过众乡邻和十三叔皆言打谷机是先生所创,老夫这才信了。于是又急忙从十三叔家赶了过来,不过很不碰巧……,所以这才大清早赶了过来。老夫莽撞了,还望先生赎罪。”那老头说着便起身朝朱沁抱拳致歉。
话已至此,昨日十三叔公至所以举动怪异,已经一目了然。不难想象眼前之人便是十三叔公所说要举荐朱沁的人,不幸的只是十三叔盘算遗漏,误以为两人已经碰面,而且朱沁怀才耐不住寂寞,已经答应了他的请求。
此人虽然怪异了点,倒也胸怀坦荡。朱沁对他的反感减轻了不少,淡淡地说道:“我昨日吃过午饭就去十三叔公那里了,天黑才回来的。”
“可能是错路了吧,这事稍后再谈不迟。还是先劳烦先生把老夫心中的疑问给解了吧,老夫不甚感激。”那老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目不转睛地看着朱沁,迫切地等待着朱沁的精辟言论。
朱沁厚着脸皮不紧不慢地道:“在庖厨里忙活的人不应该是君子。因为厨师大多是屠夫,要杀鸡杀鸭的,不是文明人应该做的。君子应该衣冠楚楚,面含情,眼含笑,手里拿的是四书五经,嘴里说的是礼义廉耻,不是屠夫那样粗衣油垢,眼有凶光,手里拿着刀子,嘴里念叨着这只肥那只胖。于是,君子是文明人,屠夫是粗俗人,文明与粗俗就这样很简单的区分了出来。人们向往君子,对粗俗者不屑一顾。并由此让那么多不文明、思想阴暗、满脑子歪门邪道的人,也会找件美丽的衣服,把自己打扮成楚楚动人样,装个文明人,当当君子,大家想想,这样的人能称为君子吗?可是,现在很多的人都以为,远庖厨者定是君子,其实这种解释也太过于片面性了。”
这话是真理,十足的真理。尽管这个世界暂时还没有这样的言论,但是它的震撼效果依旧不减,只见那老头被朱沁的解释所震惊,正襟危坐,表情严肃,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说道:“那先生之解……老夫诚心请教了,请!”
他这样子就像是要和朱沁打擂一般,不由搞得让朱沁一阵心慌。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朱沁抄起身边的茶水猛灌了两口,才镇定下来,朗声道:“孟子这话的意思是肉要吃,不忍之心也要有。所以,远庖厨这种不忍不是对牛的不忍,而是自己心中的不忍,有了这种不忍之心,才会对人不忍,才会仁乎其类,就君主而言,才会有仁义之心,才会行仁政。这话,才是孟子向梁惠王说出的道理……”
此言一出,天崩地裂。老头彻底地呆住了,彻底地臣服了。稍稍过后,脸上又荡起一丝若有似无地淡笑,抚须轻摇皓首,眼中精光四溢,犹如小宇宙爆发一般,背手拈须道:“……不忍乃仁尔,非是庖厨之垢,也非是妇人之仁尔……好!好!好!先生好急智,好才学……子曰:‘朝闻道,夕可死矣’,老夫受教了!”
“老丈过奖了。”盗用他人的东西朱沁有些不好意思,好在微红的脸颊在红彤彤地柴火面前并不显眼。
“别老丈老丈的叫生分了,老夫姓黄名明秋,不嫌老夫鄙俗的话就叫声黄伯吧!”黄明秋嚷嚷着站了起来,被朱沁一番惊世骇俗的言论震撼后,惜才之心再起,就连称呼也亲密了不少,看样子是不和朱沁扯上关系誓不罢休了。
想起昨天十三叔公的叮嘱,眼前之人是怀着一片好心而来的,朱沁便诚挚地点了点头,亲热地叫了声“黄伯好”。这个时候,灶上的小米粥也差不多了,朱沁拿出两个瓷碗,一一盛满,然后又拿出双筷子连带热粥一齐递给了黄明秋。黄明秋也不客气,接过碗筷,吹了两口凉气,就地大喝了起来,喝完一碗犹不过瘾,随即又自己动手盛了一碗。
眼见自己的劳动成果受到了欢迎,朱沁也满心欢喜端起碗筷,慢慢地喝了起来。才喝了两口,大门口传来一阵乱哄哄的声音。
不好,鬼子来了!那群上学的小鬼来了!